即便,他没有逐星窥探魂灵的本事,他也仍然能够分辨得出,如今的慕羡礼,的确就是当初的魏明宗。
两人之间开始沉默。
又好像此刻,他们都陷入了同样的回忆里。
沉重多过欢喜。
到底不算得是什么令人开心的记忆。
后来,逐星缩进了慕云殊的被窝里,把被子裹紧,然后抱着他的腰,她说,“云殊,闭上眼睛吧。”
微苦的药香就在鼻间,好像还带着旁的冷沁香味,出奇的好闻,她贴着他的衣襟,嗅了嗅。
慕云殊低垂着眼帘,却只能看见她乌黑的发顶。
于是他伸出手,捏着她的下巴,迫使她仰头望他。
“逐星,”
他忽然唤她的名字。
这一刻,逐星像是被他眼底柔软的光晃了眼睛。
“嗯?”她轻轻地应。
慕云殊弯了弯唇角,忽然低头,额头抵着她的额头,亲昵地蹭了蹭她的鼻尖。
“明天我们出去吧。”
他忽然说。
“出去?”逐星反应了一下,眼睛忽然亮起来。
“那,那我可以去坐车吗?”她还没有坐过。
“可以。”他说。
“那我可以去吃好吃的吗?”
“可以。”
“我还想买漂亮的衣服……”
“好。”
……
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
是对彼此温柔的宽慰,也是对彼此的片刻纵容。
后来,在慕云殊以为,逐星已经在他怀里睡着的时候,他却忽然听见她唤了一声他的名字:“云殊。”
此刻,逐星钻在他的怀里,闭着眼睛,嗓音也有些模糊,像是已经带着些许的困意,“能再见到陛下,你开心吗?”
他答,“开心。”
“我也很开心。”逐星忍不住弯起唇角。
“所以云殊,我们只要记着开心的事情就好了。”
“我会陪着你的。”
所有过往的痛苦悲欢,都已经是千年前的尘埃,一吹就散。
如同当年的慕攸曾那样盼望逐星能够快乐一样,
逐星也同样希望,他能从当年所有的好与不好里挣脱出来,从此以后,一切都是新的开始。
而这一次,她也想保护他。
雨声悄停,长夜寂寂。
钻在他怀里的女孩儿忽然在黑夜里往上一探,温软的唇印在他的脸颊。
慕云殊的手比脑子反应要快,在她亲完就要缩进被子里的时候,准确地捏住了她的脸颊。
“……?”逐星被他捏着右脸,眨了眨眼睛。
后来,她就被他推进了另一张被子里,并摸着黑用被子把她裹成了一个蚕蛹。
逐星气鼓鼓地背着他。
小气鬼。
第25章 一起出门
也不知道慕云殊是怎么给她裹得被子, 逐星睡梦里忽然地蹬也没能蹬开,这一觉睡过去, 她已经捂了一身的汗。
一夜雨过, 碧空如洗。
回廊里积着浅薄的水,那是昨夜被风吹着飘进回廊,冲刷在木制地面上的雨水。
如簇的芭蕉叶上仍然还有没被初升阳光的温度蒸发掉的雨水露珠,凝在叶片之间, 偶尔滑落几滴晶莹剔透。
逐星还没有睁开眼睛,就先打了个哈欠。
有人推开了窗, 逐星刚睁开眼睛,就被从窗外洒进来的阳光刺得忍不住伸手去挡在自己的眼前。
适应了光线后, 她抬眼就看见了站在那边窗前的慕云殊。
今天天气好像很好。
他迎着阳光站在那里,敛着眉眼, 也不知道究竟在想些什么。
他好像是换了一副银色边框的眼镜, 镜片透明,在阳光的照射下,折射出半边冷淡的光影。
他穿着一件米白色的短袖衫, 是比较宽松的款式,搭着一条休闲裤, 一双白色的板鞋。
或许是因为他并不常穿短袖, 所以他手臂的肌肤也尤其白皙, 虽然并没有多么明显的肌肉轮廓, 线条却仍然流畅柔和。
乌黑微卷的短发, 苍白无暇的面庞, 耳廓泛着微微的粉色,他半垂着眼,睫毛偶尔一颤。
“醒了?”
慕云殊回头,就看见那个缩在被子里的女孩儿,正用那样一双清透的眼睛望着他,于是他走到桌子那里,倒了一杯水。
他把那杯水捧到逐星眼前,“喝水。”
逐星乖乖地接过来,捧着杯子喝了几口。
也是这个时候,慕云殊不动声色地打量着眼前这个正在喝水的女孩儿,或许因为夜里睡觉杯子裹得太紧,热得她的脸蛋都有些发红,额头上还有细微的小汗珠。
收敛目光,他接过她手里的那只玻璃杯,说,“去洗个澡吧。”
逐星点头。
她被热得出了一身汗,是该洗个澡。
因为慕家除了贺姨之外就没有住着任何女性,但慕云殊又没有办法去找贺姨要衣服,所以逐星就只能继续穿着自己那些不合时代的衣裙。
那些都是千年前的衣裳,是她存在自己的小袋子里的。
等逐星洗完澡出来,贺姨就在外头敲了门。
或许是因为昨天夜里,慕云殊在雨地里的那一跪,让慕羡礼始终觉得不□□稳,这一夜觉也没睡好。
于是这会儿,他就叫贺姨过来,让慕云殊去他那边吃早餐。
逐星自然也跟着去了。
但却只能站在那儿,看着他们父子两个吃饭。
慕羡礼是看不见逐星的,逐星却能在这个时候,再将昨天晚上她就已经见过的这个中年男人再细细打量了一番。
他就是陛下啊。
一样的魂灵,相同的面容。
就是……就是胡子被剃得干干净净。
虽然逐星对于魏明宗的情感,并不像慕云殊那样深刻。
但是逐星也的确很惦念他。
或许是因为,在她无力解救当初那个要被送到魏都的禁宫里,沦为宦官的少年慕攸时,是他金口玉言,降下圣旨,救了慕攸。
或是因为,在平漾苑的画学里的那四年,他是慕攸最为敬重的老师。
亦或是因为,在她当初跑到藏书楼里去玩儿,却因为灵力不稳,而显露身形,躲在书柜里瑟瑟发抖的时候,那位打开柜门找书的帝王,却对她笑得很和蔼。
他甚至还把他自己最喜欢的糕点都给了她。
或许在他眼里,她只是个因为犯了事,躲在柜子里的小宫女。
后来逐星还跟着他去湖畔钓过鱼。
他不像是一个皇帝,倒像是她和慕攸住的那个院子的隔壁的那位老先生。
一身的书卷气,笑起来的时候,眼睛都会眯成一条缝。
所以逐星记得他,也怀念他。
大约是他们桌上摆着的蟹黄包太诱人,逐星渐渐地把目光从慕羡礼的身上,移到了桌上的那一笼蟹黄包上。
她无声地吞咽了口水。
彼时,她的小蘑菇们悄无声息地跑出来,发出咕噜的声音,很像是一个人饿了的时候,发出的声音。
逐星回头瞪了它们一眼。
它们又开始了。
学着她饿肚子的时候的声音。
原本逐星身为一只灵,她是不会有饥饿的感觉的,但或许是在画中世界里轮回了太多次,她真切地体会过了人类的各种情感,也包括饥饿,所以这倒使得她有了一种要和人类一样一日三餐的惯性。
一时半会儿,还真改不掉。
慕羡礼和慕云殊同时听见了,都不约而同地抬眼看向对方。
蟹黄包慕云殊是不能吃的,这是贺姨专做给慕羡礼的。
原本慕云殊已经将面前的小碗里的粥喝光了,但慕羡礼好像以为那声音是从他的肚子里发出来的,所以就拿过了他的碗,又替他盛了一碗。
于是,“我吃饱了”这一句原本想要说出口的话,就这么被慕云殊咽了下去。
“我看你胃口好些了。”慕羡礼像是有些欣慰。
“……嗯。”
慕云殊机械地往嘴里喂了一口粥,偏头瞥了站在那儿的逐星一眼。
逐星浑身僵硬。
她连忙指向自己身后的那几只罪魁祸首,然后摇摇头,表示不是她。
这时,那只脑门儿上有着弯月牙儿的小蘑菇忽然飘到了慕羡礼的身后。
慕云殊眉心一跳,总有一种不太好的感觉。
果然,它在半空飘啊飘,忽然有可疑的气体飘散出来,并伴随着一声“噗”。
慕羡礼听见了,吃蟹黄包的动作一顿。
慕云殊的反应极快,“父亲,您最近肠胃不好?”
“……我?”慕羡礼夹着半块蟹黄包,有点迟疑。
为什么他都没有什么感觉?
但是声音好像真的是他这边的。
或是又见慕云殊那样一副冷淡沉静的模样,那样一张面容看起来仿佛不食烟火,眉眼都似画。
慕羡礼就更加相信了是自己放了个屁的事实。
于是他讪讪一笑,“可能最近因为工作,日夜颠倒,饮食也不规律。”
“……”
逐星本来都已经心虚地捂住了脸。
但她也没料到,慕云殊竟然面不改色地就把这事儿按在了慕羡礼的头上。
真是令人目瞪口呆。
她回过神来,又把那只长着月牙儿印记的小蘑菇给捉住,直接用力地弹了它一个脑瓜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