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那被浅薄的雾色朦胧掩映着的绵延长阶之上,是座古朴华美的宫殿。
慕云殊站在那儿,不自禁地将周遭的切打量了个彻底。
琼枝玉树,巍峨殿宇。
烟柳画桥,流霞似锦。
不似人间景,更胜人间景。
这分明,与他的那幅《天阙》里的所有景致,如出辙。
睡梦之的慕云殊不由地拧了拧眉,而漆黑静谧的卧室里,在他睡前放置在靠近窗前的书案上,那幅名为《天阙》的画被微开的窗外袭来的夜风轻轻吹起边缘角,好似有淡金色的光芒闪即逝。
此刻仍然陷在梦境之的慕云殊已经踏上了那长长的阶梯,走向那高高在上的琼楼殿宇。
当他踏上最后级阶梯,沉重的殿门便在阵“吱呀”声慢悠悠地打开。
漫天的霞光裹挟着阳光的颜色与温度,迫不及待地顺着殿门流窜进去,慕云殊背着光,抬头时,第眼就看见了那个蹲在殿门后,缩成团的小姑娘。
她的身形处于种半透明的状态,光影照在她的身上,似乎都能穿透她的身体,不留痕迹。
有风忽来,吹得她乌黑的发在她纤瘦的肩头来回拂过。
当她吸吸鼻子,抬头瞧见殿外立着的那抹修长的身影时,她的那双圆眼骤然大睁,像是不敢置信似的,她甚至还伸手揉了揉自己的眼睛。
慕云殊站在那儿,几乎是还没来及反应,顷刻间,蹲在空荡荡的内殿里的女孩儿就已经如风般扑进了他的怀里。
“云殊!”
她盛满惊喜的柔软嗓音就在他的耳畔,准确地唤了声他的名字。
像是在某个他曾忘记了好多年的瞬间,也曾有这样抹嗓音,真切地唤过他的名字。
那刻,向来不喜欢与人接触的慕云殊忘记了挣脱开她抱住他腰身的手臂。
“我等你好久啦……”
她忍不住用脸蛋蹭了蹭他的手背,表达亲昵的同时也不忘向他抱怨:
“这里好多雾好多云,我点也不喜欢。”
“这座大房子空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她拉着他的衣袖,在他怀里仰头望着他,那双圆眼里盛满期盼,“你能不能画两只小鸭子陪我玩呀?”
就在此刻,近在眼前的华丽殿宇像是忽然转化成了虚幻的影像,扭曲破碎。
慕云殊再睁眼的时候,星河近在咫尺,周遭花树枝影婆娑,他躺在平坦的巨石上,刚刚回神就对上了女孩儿那双清澈的眼瞳。
在她稍浅的瞳仁里,他清晰地看见了自己的影子。
女孩儿在他垂眼看她的时候,眼就瞧见了他舒展的左眼皮上那点殷红的小痣。
她忍不住想要伸手去摸。
在她伸手想要触碰他的瞬间,慕云殊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腕,眉头微拧,看向她的那双眼睛里冷寂平静:
“你是谁?”
女孩儿在听到他的这句话时,忽然愣了愣神,半晌,她的眼圈儿慢慢红透。
她什么也来不及说。
因为眼前的星河陨灭,周遭的花树凋零,而她的身形也在这逐渐扭曲的空间里,渐渐变得透明无痕。
深夜里,陷在睡梦的慕云殊忽然睁开了眼睛,下意识地坐起身。
他的胸膛起伏,呼吸有瞬乱了章法,那张向来苍白的面容竟也在此刻隐隐透出几分薄红。
梦境里的切,连带着女孩儿的模样都在他猛然惊醒的时候变得模糊了些许。
开了灯,明亮的光芒洒满了整个房间。
慕云殊下意识地抬眼往放置着书案的方向看过去,眼前像是笼了层薄雾,令他没有办法看清那书案上摆放的物件。
匆忙拿了床头的眼镜戴上,慕云殊掀了被子下床,走到窗边的书案前时,才发现那幅画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被半开的窗外袭来的风,吹得蜷缩了角。
他伸手拿了镇纸重新压好画纸,垂着眼帘,目光久久停驻在那画里缭绕的云雾间若隐若现的殿宇。
他的耳畔忽然回响起女孩儿带着几分委屈可怜的细弱嗓音:
“你以前,可喜欢我了……”
第2章 梦中的她
做了场莫名的梦。
慕云殊自夜半惊醒后,就再也没能入睡。
清晨时分,贺姨过来送早餐,还没进屋就听见了慕云殊的咳嗽声。
她先敲了敲门,然后才推开门,端着食盒走了进去。
慕云殊的脸色看起来不大好,贺姨见就不免流露出几分担忧的神色,“少爷这是怎么了?”
“没事。”
慕云殊在桌边坐下来,开口时嗓音有些哑,他忍不住又咳嗽了几声。
或许是因为没有戴眼镜,这会儿他的眼前像是拢了层浅淡的雾色,神情恹恹的,苍白漂亮的面容上始终没有过多的情绪。
慕云殊向是这样。
话很少,脾性也怪。
贺姨在慕家工作了快十年,但她还是依然清晰地记得,她刚来慕家的那会儿,第眼瞧见这位慕家小少爷时的景象。
时值盛夏,院子里汪清凌凌的池水里飘着池边树影间落下来的残红。
阳光炽烈耀眼,穿着宽松的雪白单衣的少年躺在摇椅上,张漂亮秾丽的面容上神情淡淡,他的皮肤是带着几分病态的苍白。
贺姨活了半辈子,还从来没有见过生得像他这样好看的男孩子。
摇椅轻轻摇晃着,少年望着自己手指间刻意沾染的矿物颜料的痕迹,指腹轻轻地摩挲着,细碎的粉末撒了些许在他雪白的衣领,他也毫不在意。
他始终过分安静,像是过分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对外界的切感知都显得有些缓慢迟钝。
也是那天,贺姨才知道,这位慕家的小少爷患有自闭症。
作为画坛里声名鹊起的天才少年,他好像自始至终,只对画画保有几分热忱,好像除了画画之外,这世上就再也没有任何事能令他多出几分兴致。
也因此,画画就成了他这么多年来,唯专注的事情。
多年过去,或许是因为常年的治疗有些疗效,现在的慕云殊已经不那么抗拒感知外界的切了,也总算是愿意开口说话了。
即便他的话总是很少。
只这么短短会儿的时间,贺姨就已经回想起了以前的许多事情。
当她回过神,见慕云殊只喝了小半碗的粥,又直在咳嗽,她动作利落地收了碗之后,就去给慕羡礼打了个电话。
到了下午,就有医生上了门替慕云殊诊病。
或许是因为他昨夜在窗边的书案前站了好会儿,着了凉,所以医生又开了些感冒药。
慕云殊很讨厌吃药。
尤其是药。
对于西药却是没有那么抵触,但这也仅仅是针对于那些外头包裹了层糖衣的药片。
应该是吃了好多年的药,让他记着了太多各有不同的苦味,所以他才会那么喜欢甜的味道。
谢晋来的时候,正好看见慕云殊坐在桌边,将几颗裹着糖衣的药片扔进了嘴里,又拿起手边的玻璃杯,喝了口温水。
而那几颗被他剩下的没有糖衣的药片,眼看着就要被他随手丢进垃圾桶里。
“云殊,这可不行。”
谢晋适时出声,走进了屋里。
慕云殊手里捏着药片,动作顿,轻抬眼帘时,镜片后双眼皮的褶皱掩去了那点殷红的小痣,他看向谢晋时,点儿也没有被抓包的尴尬情绪。
他皱了下眉。
“……你还是老老实实把药吃了吧,不然慕老师知道了,又该唠叨你了。”谢晋被他盯得有点不大自在,忍不住摸了摸鼻子,又劝了句。
慕云殊就像是没听到他的话似的,手指动,那几颗药片就掉进垃圾桶里了。
“……”
谢晋无语。
他干脆把自己带来的那只木盒子推到慕云殊的眼前,“这是你要的东西。”
慕云殊伸手打开盒子的时候,就看见了摆在里面的那块呈蓝紫色,泛着玻璃似的光泽的原矿石。
那是青金石。
他那双向来平静的眸子里像是终于泛起了些许涟漪。
有极浅的笑痕在他眼底闪即逝,像是有几丝掩藏不了的惊喜之色。
也是在这种时候,谢晋才会有机会看见他流露出这样的神情。
谢晋曾经是慕云殊的父亲——慕羡礼的学生,再加上慕羡礼和他父亲的交情,所以谢晋少年时就认识了慕云殊。
他也知道,在慕云殊画室最里面,有扇门,而那扇门背后,是独属于慕云殊个人的藏宝室。
或许是他这么多年来就只专注于画画这么件事情,连带着那些可以用来研磨成颜料的矿石,也成了他最爱收集的东西。
谢晋很清楚,他这位向来沉默寡言,仿佛对除了画画,就对任何事都没有什么兴趣的朋友,只有在看着那些晶亮瑰丽,色彩神奇的矿石时,眼睛里才会显露出特别的神采。
就如同被石子激荡起圆圈波纹的沉静湖水,终于多了几分别样的生动。
“云殊,”
谢晋唇畔的笑意停驻半刻,像是忽然想起了最近的些事情,他敛了敛嘴角微扬的弧度,忽然开口说,“不要去管外面那些人在说些什么,你……”
“谢晋。”
谢晋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慕云殊打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