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轩心头一紧,下意识就要躲。走到一半,又放松下来。
他和自己打了个赌——如果她真醒了,那就干脆向她坦白好了。告诉她他瞧上她了,舍不得放她走了,要把她困在宫里一辈子陪着自己。
这一刻,赵轩丢开了所有理智,豁出去了。
秦盈盈却没醒,只是咂了咂嘴,说了句梦话,继续睡。就像上天做出的选择,故意不让他如愿。
赵轩不满地咬了咬牙,开始作弊。
他伸出手,捏了捏秦盈盈的脸。反正,只要她醒了就好,别管是怎么醒的。
他还是低估了秦盈盈的睡眠质量,接连捏了好几下,怎料秦盈盈不仅没醒,还像上次那样抱住他的手臂,亲昵地蹭了蹭。
“豆豆……”
又是豆豆!
他这个大活人,还不如一条狗吗?
赵轩一时气闷,抽回手臂,大步走到院中。
高世则倚在廊柱上,指了指院门,“门开着。”
赵轩一顿,为了维持身为一国之君的面子,他丢给他一个“你以为我不知道吗,我就是喜欢翻墙怎么了”的眼神,然后固执地翻过墙头。
高世则好笑地摇摇头。
墙那边传来赵轩的声音:“过来喝酒。”
喝酒好呀!
月圆之夜,借酒抒情。
高世则毫不犹豫地蹿上墙头。
一刻钟后。
两个人一左一右坐在墙上,中间摆着一溜酒坛。
高世则指了指屋顶,“别人喝酒都是坐在屋顶上,为何咱们要在墙头?”
赵轩理所当然地说:“朕是一国之君,跑到屋顶喝酒岂不失了体面?”
高世则简直惊奇,合着坐在墙头上就不失体面了?
潘意沿着屋脊飞奔而来,看到他俩,差点一个跟头栽下去。
“我还以为宫里招了贼,竟是你们。臣见过陛下。”他不伦不类地冲着赵轩行了个礼。
赵轩随意摆了摆手。
潘意嘿嘿一笑,大大咧咧地坐了下来。
没人知道,他们三人自小相识,相伴着走过人生中最灰头土脸的阶段,一起立下治国安.邦的誓言。
在侍卫选拔之前,太皇太后根本没有料到高世则和潘意都是赵轩的人。
现在,已经不需要隐瞒了。
潘意抓起酒坛,灌了一大口。
“这是要对月抒情?”
“不,借酒消愁。”
“那肯定是愁更愁。”
“你真是太懂了。”
高世则缓缓地喝。
赵轩始终一言不发。
就在潘意以为他这一夜都不打算开口的时候,赵轩冷不丁问了句:“你为何喜欢敏慧?”
“为何?没有为何吧。”清酒微辣,潘意咧了咧嘴,“我从见到她的第一眼就觉得这丫头不错,必须娶回家当媳妇。”
高世则惊奇,“你那时候才多大?”
“五岁?还是四岁?记不清了,就是第一次被我娘拎进宫的时候。”
那时他还不知道皇家是什么概念,更不知道宫里的公主和他家的小丫鬟有什么不同。那次在湖边看到其他公主欺负赵敏,他毫不犹豫地冲上去帮忙。
结果非常意外,他不仅没帮到赵敏,自己反而挨了顿揍,最后还是赵敏撸起袖子把他救了出来。
那时候潘意觉得赵敏好高大好威风,比他娘还厉害。
爱情来的就是这么突然。
赵轩在想,他为什么会喜欢上秦盈盈呢?
也没有为什么,事情在一开始就注定了。
那天他骑着马,比銮驾先一步到达西山行宫,原本是想暗中观察一下秦盈盈的言行举止,如果不满意,就不让她进宫。
对,最初就是出于这种非常功利的考量,他对秦盈盈没有丝毫感情。
直到在湖边,看到秦盈盈的第一眼,那个傻丫头竟然在摸……
他都不好意思说。
明明很清楚她不是最合适的,他还是选择了她。
其实心在那一刻就已经偏了。
潘意问高世则:“你呢?我一直很好奇,你这块大木头会娶个什么样的娘子。”
高世则干脆道:“不娶。”
高家那样的家族,对于女子来说就是牢笼,尤其是像他母亲那样有才情、有思想,想要有一番作为的女子。
不,不止是女子。在高家,无论男女都只是工具。为了门楣,为了利益,为了所谓的家族荣耀,所有人都已经失去了自我。
如果是他心爱的女子,他舍不得把她困进那个冰冷的后宅。如果是他不喜欢的人,那更没必要把对方牵扯进来。
所以,自从他娘不明不白地死后,他就已经立志不娶妻。至少在他还没有脱离高家的时候,不会娶。
夜凉如水,墙头好爬。
三个人起初还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后来全都默默地喝起了酒。
一直喝到大相国寺敲起了晨钟,偌大的汴京城渐渐苏醒。
赵轩跳下墙头,目光清明,步伐稳健,没有丝毫醉态。
潘意奇道:“官家什么时候酒量这么好了?”
高世则没吭声。
其实,赵轩的酒量没变好,只是能让他耍酒疯的人不在身边。
这一夜很快就过去了。
再之后,赵轩依旧不去圣端宫,不过他不再刻意疏远秦盈盈,而是时不时就送一些东西过去。今日是包小点心,明日是个小玩意,只愿她能安心。
实在忍不住的时候,他就半夜翻墙进去,帮她盖盖被子,静静地看着她坐一会儿。
这些,秦盈盈都不知道。
她依旧是那个亲切爱笑、花样百出的太妃娘娘。在朝堂上讲故事,四两拨千斤般搞定难缠的大臣;在后宫哄儿子女儿开心,哄向太后开心,也哄小宫人们开心。
只要有她在的地方,阳光都是灿烂的。
赵轩再一次去看她,她又抱着他的手臂叫豆豆。
赵轩心里酸归酸,第二天还是命人去了十里堡,把那只短毛小狗送进了圣端宫。
秦盈盈既惊喜又纠结,怕自己养不好。
她抱着一丝希冀问:“这只小狗有主人吧?你这样把它抱回来,它原来的主人岂不是很不舍?”
“十里堡的狗都是散养的,谁家有吃的就喂一口,没固定的主人。”
秦盈盈禁不住诱惑,决定养它。
她给小白狗起了好几个或帅气或可爱的名字,写在纸团里让它挑,小白狗自己挑中了最不走心的一个——二豆。
于是,宫人们就“二豆、二豆”地叫了起来。
二豆个头不大,眼睛圆溜溜的,脑袋也很圆,嘴很短,像是剪短了毛的小狮子狗。
小家伙总是呆呆的,不大聪明的样子,脾气很好,别管谁一摸立马翻肚皮摇尾巴。
一看就跟圣端宫的佛系气场很搭。
秦盈盈用穿旧的衣服给它缝了件小衣裳,可以护着肚皮,样子也很有趣。
这天,她牵着二豆去勤政殿给赵轩送补汤。
最近赵轩是真忙,观雨台那边传来消息,说是进了六月还有几场暴雨,若果真连下几天,黄河必定泛滥。
“你也别太费神,该疏通就疏通,该筑堤就筑堤,实在不行还能让沿岸的百姓暂时迁到别的地方,总有法子解决,白天黑夜地发愁也无济于事。”
秦盈盈嘴上这样说,其实心里也担忧。黄河水患直到20世纪都没有彻底解决,更何况是科技并不发达的古代?
她最近一直在想现代时学的知识,觉得能帮得上忙的地方都会积极地说出来,即使被大臣们嘲笑也不在意。
赵轩应了声:“我有分寸。”
说出来似乎觉得略生硬,又加了句:“别担心。”
秦盈盈大方地笑笑,把汤碗送到他手边。
赵轩就着肉干喝甜汤。
二豆很喜欢他,自从进了勤政殿就围着他转。
赵轩掰了块肉干喂它,小家伙高兴得直甩尾巴。
他明面上是在逗小狗,其实在专注地听秦盈盈说话。即使是琐碎的唠叨,即使是对他的数落,听在他耳朵里都觉得十分珍贵。
他想多听一些,所以一直没回应。
在秦盈盈第三次叮嘱他不许再熬夜的时候,他终于笑着答应下来,“放心,我会保重。”
“别想打马虎眼,我会找人看着你。”她指了指汤碗,“记得喝光。”
赵轩微笑着点点头。
“晚上让小田给你送饭过来,有什么想吃的没?”
“菌汤锅吧。”赵轩笑笑,“多做点,还能留一半做宵夜。”
秦盈盈笑笑,“都是皇帝了,过日子还这么抠门。”她拿手往高世则等人身上一划拉,财大气粗地说,“晚膳给你们几个都做上,宵夜再做新的,管够。”
“好。”赵轩笑得自然而然。
秦盈盈心满意足地走了。
赵轩脸上的笑淡了下去。
高世则叹了口气:“你累不累?”
赵轩翻着奏折,头也不抬地说:“累也就这一个月了,挺过去就好了。”
“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
赵轩微抿着唇,神色不变,“旁的不必提。”
高世则啧了一声,真就闭嘴了。
崔晨开口:“选妃的折子被中书省扣下了。原本苏相已经盖了印,后来被太皇太后知道了,说是留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