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轩笑笑, 真就直说了。
原来, 他是考虑到了秦太妃。作为公主的生母, 根本没多少机会参与到女儿的人生大事中, 即使公主出嫁也是由皇后或太后作为嫡母送嫁。
生母唯一能为女儿做的事就是在她的笄礼上为她加簪。
但是,如果赵敏的笄礼和册封大典放在一起,那加簪的人选就得是向太后。
秦盈盈这才明白过来。
她想了想,说:“我并不觉得敏儿想让我给她加簪,她又不是不知道我的真实身份。”
“是我想让你去。”赵轩看着她, 眸光微深,“我希望你以母妃的身份为她加簪,这也是母妃的心愿。”
这是他第一次对秦盈盈提出要求,不,确切说是请求,他的语气和神态都是请求的样子。
秦盈盈一时间没说话,怔了片刻,才点点头,“行,我去跟太后娘娘说。”
多余的承诺她没有说出口,赵轩却知道,她一定能做到。
看到她手上的珊瑚珠,赵轩想到那年的郊祭大礼,太皇太后与向太后高居主位,其余妃嫔只能晒着太阳跪在下面,有的支撑不住甚至晕了过去。
不久后又是郊祭礼……
赵轩突然说:“你想晋为太后吗?”
秦盈盈不解,“我现在已经是太……”说到一半,她这才回过味儿来。
太妃和太后到底不一样,即使她是皇帝的生母。
依照大昭宗法,只有中宫嫡母才能被尊为太后,除非嫡母之位空虚,皇帝的生母才有机会晋升为后,否则直到死都只是妃位。
如今向太后尚在,秦盈盈若想晋升为太后,几乎是不可能的。
有了刚才的铺垫,秦盈盈没有立即否认,而是在想,赵轩是不是希望秦太妃晋为太后?是不是希望秦太妃可以光明正大地与先帝葬在一起?
宋贵妃说的那些话她也听说了,原来先帝一直喜欢的都是秦太妃,所以赵轩才会有这样的想法吧?
实际上,并不是。
赵轩只是希望她能和向太后拥有一样的待遇,至少她待在宫里的这些日子,能过得舒服些、随心所欲些,而不是处处低人一等。
他想给她最好的。
尽管秦盈盈误会了他的初衷,还是认真地说:“如果你想,那咱们就去做。”
赵轩勾了勾唇,“好。”
规矩什么的,都是用来打破的。
端午节,朝中休沐三日。
赵轩难得清闲,赖在圣端宫不出门。
秦盈盈正在准备明天出行的吃食。
她磨了赵轩好久才让他“勉强”答应明天去金明池赛龙舟、包粽子。
看着秦盈盈花样百出的求人方式,整个圣端宫的人都把嘴缝了起来。
端午节金明池竞渡是传统,就算官家不办,礼部也会办,根本用不着求。
只是官家那般享受,谁敢说呢?
被蒙在鼓里的秦盈盈还以为是自己求来的,极有成就感,“除了点心,还需要准备什么?”
赵轩倚在榻上,翻了页书,“不用,自有礼部承办。”
“那我准备自己的就好了。”秦盈盈兴冲冲跑到偏殿,捣腾起她那些衣裳。
尚衣局每季都会给各宫妃嫔做六套衣裳,赵轩后宫空虚,尚衣局也没偷懒,干脆把这些份例匀到了向太后和秦盈盈身上。
向太后的服制多为深色,端庄持重,秦盈盈的则是怎么好看怎么来——这是她自己要求的。
她在现代的时候就羡慕那些穿汉服好看的女孩子,只是自己没钱,舍不得买。这下好了,不用花钱就有穿不完的古代衣裳。
秦盈盈换了条桃红色的石榴裙,配着窄袖襦衫,跑到赵轩跟前求评价:“这件怎么样?是我亲自画的图,让尚衣局做的,是不是清爽利落,非常适合出去玩?”
赵轩看着她耀眼的模样,握着书的手紧了紧,微微颔首,“嗯。”
“就一个‘嗯’吗?”秦盈盈一脸受伤,仿佛遭到了辱骂。
“还行。”赵轩补充。
“只是还行吗?不是特别好看吗?就连很好看都达不到吗?”
赵轩张了张嘴,刚想说什么,秦盈盈就已经愤愤地跑走了。
赵轩眼中划过一抹微不可查的懊恼,那丫头该不会跑去哪里生闷气了吧?
正担心,秦盈盈就一阵风似的跑了出来,身上的衣裳已经换了。
这次是天青色高腰百褶裙,配一条晚霞模样的五彩披帛。
“这身怎么样?会不会惊艳全场、艳压群芳?”秦盈盈更加殷切地问。
这次赵轩不敢大意,努力组织了一下语言,说:“很好看,特别好看。”
秦盈盈晶亮的眼睛顿时暗淡下去,“明明就是学我的话,一点都不走心。”
不等赵轩辩解,她又跑了。
再回来时,身上的衣服又变了,就连发型也是重新做过的。
不用她问,赵轩就非常认真地说:“好看,非常好看,既清爽利落,又艳压群芳。”
配上他一脸严肃的表情……总之是非常直男了。
正好小十一进来,秦盈盈立即转移目标,“小乖崽,你说娘亲这身衣裳好不好看?”
小十一的眼睛一下子亮起来,嘴巴拢圆,脆生生道:“母妃好好看,像仙女!”
秦盈盈顿时心花怒放。
要不说娘亲疼小儿子呢,不是没道理的。
有了小儿子的鼓励,秦盈盈乐此不疲地试了无数套衣裙,每换一身小十一都能用嫩乎乎的嗓音说出无数夸奖。
赵轩在脑子里模仿了一下他的表情和语气。
死也做不出来。
第二天一大早,出宫的仪驾等在大庆殿前。
赵轩站在九尺高台上,看着秦盈盈穿过长长的巷道,款款而来。
昨天试的那些衣裳她都没穿,眼下穿的这身赵轩没见过。可以肯定的是,这一身最好看。尤其在这熹微的晨光中,衬着红墙黄瓦,真如仙女一般。
一瞬间,赵轩脑子里迸出无数优美的词汇,毫不吝啬地用在秦盈盈身上,不需要刻意组织,稍稍排列一下就是一篇颂歌。
他终于知道陈王曹子建为什么能写出那首华美的《洛神赋》了。
这世间,必是先有神女,后有名赋。
赵敏看到秦盈盈,不像第一次那样轻蔑鄙视,而是亲昵地打趣:“看你这身打扮,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我女儿。”
不用秦盈盈说话,向太后就拍了她一下,“一个没出阁的公主,整日胡说。”
潘意笑嘻嘻插嘴:“没事,太后娘娘,小子不嫌弃。”
“有你什么事?”赵敏丝毫不领情。
众人一阵笑。
秦盈盈的视线在众人身上扫了一圈,发现大家都是精心打扮过的,女孩子个个漂亮,男孩子个个帅气,尤其是赵轩。
他今天没穿朝服,只穿着一身蓝色劲装,金冠束发,乍宽的玉带系在腰间。明明是显老气的颜色,穿在他身上却莫名多出几分贵气。
不是衣裳衬人,而是人把衣裳衬得好看了。
秦盈盈满脸自豪,“不知道这小子会娶人什么样的女子。”
娶了谁谁有福气!
赵轩凉嗖嗖瞥了她一眼,“我也很好奇,我会娶个什么样的女子。”
说完就飞身上马,踢踢踏踏地走了。
秦盈盈莫名其妙,“你说这小子是不是到叛逆期了?怪我不给他相看小娘子吗?”
向太后笑笑,“没准儿不光怪你,也在怪本宫。”
俩人对视一眼,迅速达成默契。
“那就尽早相看起来。”
“嗯,尽早吧!”
众人在大庆殿前见了礼,各自坐上銮驾。
向太后瞧见秦盈盈的背影,不由感慨:“你说这秦氏,怎么病了一场反倒显着更年轻了,看那身鹅黄粉嫩的打扮,怎么就一点不扎眼?”
向姑姑温和一笑,“我家娘娘生得更好看,穿上不比她差。”
向太后翻了个白眼,“得了,别睁着眼说瞎话。就本宫这年纪,大红大绿的往身上一穿,不用别人笑话,自己就先羞死了。”
向姑姑掩着嘴笑笑,“那是娘娘端庄,不学那小妇作为。”
向太后扑哧一笑,“就爱听你说话!”
“那奴婢多陪娘娘说些。”
向太后笑了一会儿,手下意识地抚了抚膝盖,空落落的,“唉,早知道就该把崽崽们带出来,也让它们看看那金明池的大好春景。”
“过了端午还有六月六,十公主的笄礼也在眼前,机会多着呢!”
“你说的是。”向太后往后一靠,眯着眼睛打起了盹儿。
向姑姑体贴地给她塞了个软枕,又抖开薄毯搭在她腿上,温润的目光满是平和。
銮驾出了宣德门,便到了御街。
说是“街”,其实更像一个大广场。
帝后的銮驾行在中央,百姓们分列两旁,根本不用城防兵管束,人群井然有序,没人敢往前扑。
赵轩没坐车,而是独自骑着马不紧不慢地走在銮驾旁。
他做了六年皇帝,从前一直被太皇太后压制,默默无闻,单是今年这短短几个月便崭露头角,在百姓中的英名也渐渐传扬开来。
百姓们还是第一次这么近地瞧见这位少年天子,他没有高高在上坐在包裹严实的车驾中,而是随意地骑着马,装着利落的劲装,尽显年少风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