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收回指尖,揉了揉倦痛的眉心,又呈现几分颓唐的垂垂老矣之态来。
顾之澄心尖颤了颤,忙回握住太后的指尖道:“母后,这些事自然有礼部操心,你只管着休养好身子,莫要再劳心伤神了。替父皇报仇的事,也由朕来办就是。”
“不必了......”太后拍了拍顾之澄的手背,又重重的叹了一口气,“这事哀家有分寸......就让哀家去处理吧。”
太后敛下眸子,将其中难以说出口的难堪和难过全收敛起来。
是她害死了先帝。
当初还不如不要相识,不必相爱,起码先帝还可以安安稳稳活到寿终正寝......
太后咬了咬唇,一切都归于一个“孽”字,她站起身来,脑海里百转千回之后,又如同苍老了好多岁一般,透过窗牖看向外头碧澄澄的天空,背影寥落而孤单。
“澄儿,母后希望你能幸福,和陆寒......比翼连枝,白头到老。”太后幽声说着话,目光有些怔然。
不要像她和先帝,早早就天人永隔,留她一个人孤独在每一个漫漫长夜挣扎着......
顾之澄睫毛轻轻一颤,心头浮起些不好的预感,怎觉得太后这话仿佛是在交代后事一般。
她忙起身抓住太后的手,蹙眉道:“母后,你答应我,要好好活着,你还未见到顾朝在我手中开创太平盛世呢......”
太后淡声笑了笑,美眸之中失去了往日的凌厉光芒,只有说不出的柔和,夹杂着一丝死死的寂然,“澄儿,你在想什么呢?哀家只是觉得这皇宫里待久了,也闷了,打算待你大婚之后,就搬去城郊的鹤山庵修行。反正离你也近,你若什么时候想来看哀家了,就来鹤山庵走走便是。”
青灯古佛,了此残生,为她过往的罪孽来赎罪。
说罢,太后敛下眸子,转身便走了。
顾之澄再说什么,她也权当没有听见,只在殿门外留下了一道削瘦的背影,颇有几分看破红尘的味道。
太后走出了清心殿后,在羊肠宫道的拐角处正巧碰到了大步流星走过来的陆寒。
陆寒拱手行礼道:“臣参见太后,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太后淡淡瞥了他一眼,乌髻如云衬着她依旧精致的眉眼,以一个母亲的姿态说道:“从今以后,你要好好对澄儿。”
陆寒沉静颔首,淡声道:“臣待陛下如何,太后娘娘昨晚应当已知晓。”
“陆家倒是出了你这么个痴情种......”太后轻笑了一声,面容又转而变得严肃了几分,“先帝死因的来龙去脉,你答应过哀家,不要告诉澄儿,可莫要忘记了。”
陆寒神色清清淡淡的,眸底也是一片沉色,“这是上一辈的风雨恩怨,臣作为晚辈,自然不会妄议。”
太后放心的舒了一口气,她做过的错事,不想让顾之澄知道。
“你快去吧,澄儿正在等你......”太后摆了摆手,神色一片倦意,揉着眉心,由身旁的宫女扶着渐行渐远了。
陆寒眉目深深地目送着太后远去,才转身去寻顾之澄。
顾之澄见到他,杏眸亮得如同无数小星星在里头眨呀眨,“不是说晚上才过来么?”
陆寒眼角眉梢皆是笑意,将带着寒意的紫蟒狐裘挂到红木立式首衣架上,才将她拢进怀里来,“马上就要行成婚大礼了,恐是有段时日不能见你,所以舍不得浪费这白日的光阴。”
顾之澄小脸微怔,也立刻想起来,“按顾朝皇帝大婚的祖制筹备,似乎是要筹备半年呢......这段时日我们都不能见面么?”
陆寒眉眼温柔,仿佛能将人沉溺其中,“你想见我么?”
“自然是想的。”顾之澄杏眸里皆是碎光,蕴着山河湖海的纯粹干净,直勾勾地看着陆寒。
陆寒心里软得不像话,揽着她细腰的手掌也不自觉的握紧,“不会那么久的......臣早早就已在暗中筹备了。”
顾之澄小脸贴着他胸膛上的织锦软云缎子,很是光滑柔顺,似有凉意,忍不住蹭了蹭,却还是薄颊滚烫。
原来他已经蓄谋已久......
陆寒唇角微勾,眸里却带着一丝不餍足的笑意。
九个月......他真的憋不了那么久了。
恨不得明日就大婚才好。
然而一切还是要按繁复的规矩来。
幸好第二日就是良辰吉日,可以行纳采礼。
礼部官员将所有要送去摄政王府的礼物都陈设到金銮殿前的龙亭中,皆是琳琅满目,数不胜数的绫罗绸缎和金盔铁甲,堆放成了几座小山。
有宣制官高声宣道:“皇帝钦奉太后懿旨,迎摄政王为君后!”
声音洪亮,在殿前响彻出一片浩大的声势。
在场的官员们也随之三叩九拜,目送着礼部的正副使持节率着车马护送着龙亭往摄政王府而去。
摄政王府正设了纳采宴,朝中重臣们皆携着家中女眷前来道贺陪宴。
这一日,陆寒高兴地灌了自个儿许多酒,瞬时想要将自个儿灌醉,免得忍不住又偷偷摸进皇宫里去寻顾之澄,坏了规矩不吉利。
可惜,他把在场所有的大臣都灌醉了,为顾之澄之前被他们灌得酩酊大醉而报了仇,可他自个儿却依旧只是微醺。
反而越发地想她了。
只是几日没见,却伴着微醺的醉意,想了她一整夜,没有睡着。
......
又过了几日,是行大征礼的吉日。
不过这大征礼还是如之前纳采礼一般,也是礼部从皇宫送了许多马匹金银瓷器锦缎之类的赏赐过来,也只是为图个吉利的征兆。
最别致入了陆寒眼的,是一个檀木小盒子,据礼部的人说,是陛下特意吩咐了他们亲手交给摄政王的。
里头装着一颗骰子,陆寒拿起来晃了晃,里头似乎有一粒小豆子的响动。
他抿了唇,猜想着里头的豆子应当是红豆。
玲珑骰子安红豆。
这份相思,他同样刻骨铭心。
转眼又过了十日,到了行册立君后礼的吉日良辰。
宫中奏乐齐鸣,顾之澄登上金銮殿宝座,亲阅册宝,其下文武百官行三跪九叩礼后,才由礼部的正副使捧着君后的金册、金宝,往摄政王府送去。
陆寒已二十多日未见顾之澄了,亲手接过一个时辰前还在顾之澄手中的册宝,想着她方才也这样抚过这册宝,指尖忽然有些酥麻。
再等等。
憋了这么久,也不急着这一时半会儿了。
终于,陆寒又等了数十日,总算到了他日思夜想,梦寐以求的这一天。
逢迎君后入宫。
皇宫的琼楼玉宇前宫后殿都用绸带搭起了彩架子,处处皆贴着大红双喜字,宫人笑盈盈的见面都是先说几句吉祥话,热闹喜庆,欢天喜地。
而皇宫大门至陆寒即将入住的常曦宫,沿路的御道上更是铺设了大红的绒花毡毯,挂了四百对的大红喜灯,还有三十对各式挂灯,入目皆是红彤彤的。
陆寒身着金线绣龙凤纹的大红喜长袍,束着双喜如意红玉发冠,手里拿着两个苹果,坐上了凤與。
这凤與的顶上挂着顾之澄御手亲题的“龙”字,还有一柄金如意,由十六人抬着升起,往皇宫的方向浩浩荡荡而去。
一路护行的官兵更是壮观,既有八十名身着红色甲衣执手把灯的护军,还有一百八十名执提杆灯的校尉,再后面就是朝中大臣们徒步随行,仿若一条蜿蜒而行的长龙,不见尽头。
街头巷尾都挤满了看热闹的百姓,被这样的盛景震撼得半晌说不出话来,只知道跪地磕头,高呼万岁。
到了宫里,同样是一袭绣金描红的太后正在前殿等着,憔悴苍白的容颜今日涂脂抹红,总算有了几分喜色。
太后受过陆寒的礼后,便站起身来,从他手上将苹果接过来递给身后的宫人,又把装了珠、宝、金银小如意和米谷的宝瓶交给陆寒,这其中的寓意颇丰。
太后强打起精神笑容看着他,有几分倦色道:“阻拦你这么久,如今看来,倒是白费力气,哀家不如早些歇着,也不至于身子变得这样糟。”
陆寒鼻梁高挺,俊脸的棱角在火红喜袍的映衬下愈发分明而好看,表情淡淡的回道:“太后吉人自有天相,身子早晚会好的。”
太后牵唇无奈而苦涩地笑了笑,“哀家老了,儿孙自有儿孙福,以后你既入了宫,便好好伴在澄儿左右,莫要让她一个人太辛苦操劳。”
“臣定当谨遵太后所言。”陆寒颔首道。
太后却瞥了他一眼,似怪非怪道:“如今到了这时候,是不是也该改口了?”
陆寒微怔,抬起深邃的眉眼,回道:“母后说的是。”
太后摆了摆手,“去吧,哀家也乏了。”
陆寒点点头,回过身,跨过门口的火盆,寓意着之后的日子蒸蒸日上。
又有宫人执灯引路,领着他往清心殿早已布置好的洞房而去。
清心殿大门前,摆放着一副镀金镶嵌宝石喜鞍,鞍下放着方才陆寒拿着的那两个苹果,陆寒也要从这上面跨过去,寓意着平平安安。
这些繁缛的礼节之后,陆寒总算入了顾之澄的寝殿。
往日来过不少回,但今日的寝殿却已大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