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之澄望着太后一双美眸里腾着的全是怒火,自然不敢承认这个主意是她同陆寒提起的。
反而是同太后一块在慈德宫待了半日,陪着太后说了陆寒许多坏话。
糕点用了好几碟,龙井茶用了好几盏,太后才稍稍歇了些怒火,但眸底里还是奔腾着的喧嚣情绪,不满地撇了撇唇,“我当摄政王有多好心,给你安排那样好的老师,原来不过是打一巴掌又给颗甜枣吃罢了!”
顾之澄刚往嘴里塞了一块桂花芙蓉糕,嘴角还沾了些碎末,来不及咽下去,连忙附和着太后点头,“母后说的是,摄政王这人也忒坏了,儿臣今后一定提防。”
太后脸色稍缓,纤纤玉手捏起帕子,替顾之澄擦了擦嘴角,眸底又掠过一丝担忧,“你呀,如今已满十岁,可不能再贪吃惫懒了,一定要勤勉学习。摄政王就是瞧我们孤儿寡母好欺负,才这般嚣张。澄儿乖,以后一定要给他些好颜色瞧瞧!”
“儿臣谨记。”顾之澄眸子雪亮,其中映着太后精致年轻的容貌,与太后同仇敌忾的戏演到了极致。
这样一来,虽是她出的主意,却是陆寒替她背了锅。
太后不仅没生她的气,反倒更加关心她了。
顾之澄也不知道为何,许是上一世被压得喘不过气来,成日拘着自个儿。
不仅三更睡,五更起,且日日勤勉读书、习武、处理政事从未有过一日半刻歇息的时候,即便是病着,咬破舌尖血逼着自个儿清醒都是常有的事。
这样苦楚非人的日子,她过了十年。
十年,物极必反。
这一世她重新来过,并不如上一世的勤勉克己,反倒多了些贪吃懒惰的性子。
从上一世每日惦记着如何处理朝中烦人的事务,成了每日惦记着御膳房又做了什么新鲜膳食。
从上一世每日恨不得把自个儿一人掰成两瓣儿来用,成了能坐着就绝不站着,能睡觉就绝不醒着的惫懒人物。
为此,顾之澄也只能替自己寻个理由。
比如她身子弱,需多吃些好的,多睡会儿,才能养好身体。
养好身体,才能保住小命,顺顺利利离开皇宫也能安全无虞的活下去。
去了宫外,她可没多少银钱用来日日看大夫抓药。
唯一比上一世更变本加厉的,便是她对陆寒的恐惧。
上一世,她只是对陆寒无形之间的威压有些淡淡的恐惧,但更多的,是不服输,是想要斗赢陆寒的执念。
到了如今,却只剩死亡带来的如影随形的深深恐惧,只想快一些离开,再也见不到陆寒便好。
......
可偏偏最不想见的人,是她重生以后,见得最多的人。
练武场上,陆寒穿着一身青墨色常服,站在一旁,偶有清风漾得他衣服下摆微微飘着,衬得身如玉树,眉眼鼻梁皆如刀削斧凿,恍若神仙临世。
如今正是寒冬,风刮在顾之澄脸上仿佛一丝丝在削着,生疼但摸上去没有印儿,只是觉得露在外头的肌肤都被刮得粗砺了些。
所以顾之澄每日下午来练武场,都要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不仅里三层外三层御寒,且脖子同脸颊也要拿狐绒围脖一块挡着,只露出两只黑葡萄似的眼睛来,黑溜溜的雪亮。
闻大将军知道小皇帝身子不好,见顾之澄这样金贵紧着自个儿的模样颇为无奈,却也不敢多言。
毕竟龙体最重要。
但顾之澄穿成这样,自然是不可能将射术练好的,尤其她手上还戴着一对兔绒护手,根本使不上力,就连弓都拉不开,只能勉勉强强拉开一半。
然后便只能委屈巴巴地放下弓箭,仰头望着闻大将军,声音带了些许无奈哭腔,“闻大将军,朕是不是很没用?这弓只能拉开一半。”
闻大将军是在糙汉堆里摸爬滚打惯了的,这种小娃娃还带了丝奶音的哭腔,他哪里抵抗得了,且顾之澄的岁数,比他儿子还小得多。
闻大将军儿子年幼时,他还在外行军打仗,从未陪过儿子一日,更别提教他骑马射箭,所以如今他忍不住将这份缺憾弥补在了顾之澄身上,当铁汉心底漫上柔情,自然是无比宠溺。
因此,即便顾之澄连弓都拉不开,闻大将军也会垂眸颔首,摸着一把胡茬,粗声粗气的告诉顾之澄,“陛下,只怪这弓箭是成人用的,不适合您。”
顾之澄眨了下眼,雪亮的大眼睛里蒙上一层疑惑,“闻大将军,那朕能不能长大些再练射术呀?”
“自然可以。”闻大将军粗着嗓子,俨然不是一名合格的严师。
随后,顾之澄便跟着闻大将军打了一套强身健体的拳,裹得似个球的她完全看不出是在伸胳膊还是伸腿,小小的身子仿佛随时能被风吹起来。
但还是装模作样的打完,今日的射术便算学完了。
打这套拳,还是顾之澄主动提出来的,她身子弱,先练一下拳,巩固基础,等再大两岁,就可以跟着闻大将军学些拳脚功夫。
这样以后她出了宫,还能有些自保的手段。
闻大将军带顾之澄打完一套拳,就同顾之澄和陆寒行礼告退了。
顾之澄这才战战兢兢地看向陆寒,仍旧是怯生生的眼神。
方才她一直努力忽视着陆寒的存在,可即使是背对着陆寒,也总觉得能感受到他寂寂的目光,忍不住心颤脚软。
就连打拳的时候,腿也是一直颤着的。
若不是经历过大风大浪,她早就已经腿软得摔在地上了。
陆寒今日脸色不如平日和缓,他负手而行,缓缓行至顾之澄的身边,垂下眼帘眸色一片淡淡,“陛下,您每日都是如此练习射术?”
“是......是的。”顾之澄分不清是风太凛冽刺骨还是陆寒的眼神太过摄人,她冷不丁打了几个寒颤,齿间磕绊,就连说话也不如平日伶俐。
陆寒眸光凛了凛,掠过不远处宫人们正在收拾的弓箭射架,收回目光落到顾之澄只露出一双雪亮眸子的小脸,还有腮边冻得稍稍有些皲裂的僵红,眸底闪过一丝无奈。
而后颔首抬手,“陛下,外面太冷,您快回殿内暖一暖吧。”
如今天寒地冻,路上常结着一层薄薄的冰,六御之术也暂时难学,只能先在殿内看些关于六御的书。
不用在外头受冻,顾之澄就已经很满足了,至于六御的书......
反正教她六御的老师是兵部侍郎卢义平,他也是个好人,从不考校她每日看了几页的书。
所以她便看一页,再打一页的瞌睡,小半日便这样过了,也算苦里偷闲。
只不过第二日,她刚到练武场,竟然看到闻大将军手里拿着把很精致的小弓,明显比兵士们用的弓小巧了不少。
瞧见顾之澄过来,闻大将军张开笑脸,胡茬之下是一排整齐的大牙,“臣请陛下安。今日有个好消息,摄政王特意着人花了一天一夜的功夫,给您打了这把好弓!正适合陛下,以后陛下便不用担心弓不适合,拉不开弓了。”
“......”顾之澄怔忡片刻,很快反应过来,小手接过那把小弓,在手里拎了拎,很是轻便。
这弓是用桦木做的,外边还贴了一层金桃皮,饰以青色云纹,很是玲珑好看,一瞧便是能人巧匠精雕细琢出来的,很符合陆寒素来吃穿用度都需上上乘的手笔。
就连这样一把小弓,也比行军打仗之人用的弓华丽了许多。
顾之澄细白的指尖轻轻在弓中间的那块暖木处滑过,突然想起上一世,陆寒似乎也送过她这么一把弓。
当时她虽小,却毅力十足,即便以她的力气拉不开大人用的弓,却依旧每日咬牙隐忍尝试着。
一双小手的虎口被弓弦磨得破了皮,手臂因用力过度而酸胀得抬不起来,写字的时候手都难以控制的微微抖着,她也从未放弃过。
她一直都在努力练习着射术,仿佛拉开那张大弓,射出一支正中靶心的箭,就能把陆寒死死钉住。
似乎也是她学习射术几日后,陆寒便遣人打了这样一把弓送给她。
当时,她并未细看一眼,而是直接扔在了一旁,似乎还啐了一口。
金玉其表,华而不实的东西,她从来不用。
那时,她对陆寒满满的警惕与防备,哪里敢用他的东西。
而后来,她弃弓的事儿好像也传到了陆寒的耳朵里,只是却再没有后续,未起任何波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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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第 17 章
现在想来,顾之澄不由一阵后怕。
陆寒素来是个不动声色,万事内敛的人,所以当时她弃弓之事,虽他表面并无任何反应,但想必心里头,不知记恨了她多少。
所以当下,即便她有多不情愿收下这小弓,却还是得笑脸团团,眸子弯弯地将弓揣在怀里,尾音略带了丝上扬的夸道:“摄政王甚得朕心!竟有这般心思,替朕量身定做这样的小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