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丽莎白握住简的手,轻轻摇头,“亲爱的简,整个朗博恩附近只有二十四户人家。就像你说的,明年我就十六岁了,可我去的最远的地方是距离朗博恩一英里的梅里顿。简,我不如你漂亮,我的性情比不上你温柔体贴,甚至于我言辞锋利,常会叫人下不来台,而梅里顿的淑女远比绅士要多的多。这样的我,怎么能如妈妈的愿嫁给一个品德高尚、富有身家的男士呢?要知道男士们希望娶的妻子,要么如同简一样美丽温柔,要么嫁妆丰厚。谁都知道,嫁一位可以托付终身的绅士有多难。若不是这样难,把五个女儿嫁出去就不会是妈妈人生最重视的大事了。”
“若是能在学校里学到一些技能,不只是抬高人们的评价,更重要的是,如果真的嫁不出去,也不至于到饥寒潦倒的地步。最差,还能去做小姐们的家庭教师呢。”
伊丽莎白的话叫简心里很不好受,但她也认同她说的话,只是,“绅士的女儿去做家庭教师?”
伊丽莎白笑起来:“亲爱的,绅士的女儿当然可以不做,甚至如果真的谋得别人家里家庭教师的职位,还会叫人们议论鄙夷。如果咱们有个兄弟,我就不说这个话了。”
简沉默下来,限定继承是整个班纳特家的伤疤。想想看吧,一旦爸爸过世,她们不仅不能继承班纳特家的土地,还会被人从这所房子里赶出去,几乎一提起,简就胸口闷痛。
“你说的很对,甚至你的志向和远见都叫我惊叹。只是莉齐,你已经十五岁了,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伊丽莎白当然明白,不管是寄宿学校还是私立女校,大都需要五六年才能念完。而一般中产阶级以上人家的小姐,会在十六岁的时候正式进入社交界。如果伊丽莎白执意要去学院,那么她嫁出去的可能性会大大降低。
这个时代,淑女们一生最重要的大事就是把自己嫁出去。伊丽莎白的想法无疑与之相悖,饶是简,也有些不认同。
伊丽莎白大笑:“本来就渺茫的机会,还会在意它再次缩减吗?一颗葡萄即使完整也比不上削去一半的苹果。”更何况,这个时代嫁人一点都不友好:多少光鲜亮丽的先生们用妻子的嫁妆养情妇。甚至妻子们完全不能支配她们自己的嫁妆,就算是全留给自己的儿女都不能做主。不幸福的妻子们的出路,似乎畸形的只剩下熬死丈夫,做个有钱的寡妇?
简见她似乎主意已定,忍不住还要劝说。
伊丽莎白正色道:“简,你知道,这是我唯一的机会,趁着还没有进入社交界。”没有哪个已经进入社交界的淑女再去学校的,这会带累整个班纳特家的名声。
“好吧,我似乎完全劝说不动你。莉齐,我们暂且停止这个话题,明天听听加德纳舅舅的意见之后再讨论好吗,况且,我不觉得你能说服妈妈。”
“哦,我想我能说服爸爸。若是爸爸同意,他会帮我说通妈妈的。”
次日,班纳特太太起了个大早,一叠声的催促佣人去网来新鲜的鱼和虾。“清晨的鱼虾最新鲜。”她说。
班纳特先生难得没有反驳她的高谈阔论,甚至附和说:“善于垂钓的人都知道,早晨和傍晚鱼群最活跃。”
班纳特太太却无心听先生的高见,她急急忙忙地去寻乔治亚太太:“好太太,我希望你已经学会了那道美味佳肴。”
乔治亚太太面露难色:她昨天对伊丽莎白小姐的厨艺抱有轻视之心,认为小姐们心血来潮的下厨一定会搞砸,所以根本没有仔细看过伊丽莎白的动作步骤。
班纳特太太老大不高兴,惊叫道:“天呐,难道还需要我的小莉齐亲自下厨吗?淑女们不该过分沾染厨房里的事情!”
乔治亚太太忙说:“亲爱的夫人,请允许我向伊丽莎白小姐请教。昨天小姐做的时候,我虽然碍于这是属于她私有的菜谱没敢细看,但也能觉察的出这两道美味并不十分复杂困难,至少比舞会上喝的白汤要简单。只要伊丽莎白小姐把步骤告诉我,我一定能做出来!”
这话倒提醒了班纳特太太,这两道佳肴可是她们班纳特家独有的,至少在朗博恩是。千万不能叫乔治亚太太传扬出去,班纳特太太盘算着要把这道菜作为班纳特家招待客人的特色,整个朗博恩的太太们都会吃惊羡慕的。
她急忙去寻找班纳特先生,把这个想法告诉了他,班纳特先生倒也认同,不像往常觉得夫人的话都是孤陋寡闻,处处显得她自己智力贫乏。要知道就算是舞会上都会准备的白汤,也有各自独门的秘方呢,虽然大家都知道白汤是用肉汁、蛋黄、碎杏仁和奶油掺和成的,可卢卡斯家做的就是比别人家要好喝。班纳特先生对卢卡斯先生总是吹嘘的两件事:他觐见国王的事,以及他家白汤的美味感到厌烦。如果班纳特家也有一品拿得出手的菜肴,那么他在卢卡斯面前至少可以堵回去一件。
班纳特先生欣然应许,叫他的太太高兴极了,这位常常咋呼的太太立刻叫女佣把乔治亚太太请来。
当着班纳特先生的面,太太叫道:“乔治亚太太,我的小莉齐自然可以把两道美味交给你,只是你要保证不把它传出去,就连你那个在城里的亲戚也不说!”
班纳特先生再次感伤夫人的智力,口头的约定有什么用呢,因此他说:“或许我们该在纸上落实一下,请乔治亚太太坐下吧。就像亚瑟王的圆桌骑士一样,彼此平等,信守承诺。”
可惜他的幽默再次不被理解,班纳特太太宁可感叹她自己的神经,也不愿意翻动丈夫的藏书,根本不明白圆桌骑士忠诚信任的含义。至于乔治亚太太,这是一个可怜的寡妇,无儿无女没有依靠,从班纳特夫人生下莉迪亚就开始在朗博恩侍奉,她巴望着能够长长久久在班纳特家做下去。
伊丽莎白在楼上的起居室里,正在帮玛丽和吉蒂挑选今日见客的衣服,还不知道班纳特先生和太太这样郑重其事对待鱼片粥和鲜虾粥呢。
“好了,莉齐,放下你手里的衣服,相信我,玛丽多笑笑比她穿哪件裙子要重要多了!”班纳特太太一来,就打断了姐妹融洽和美的时光,她把伊丽莎白拉下楼,没看见玛丽失落的目光。
伊丽莎白注意到,只是班纳特太太风风火火,不容拒绝,只好先依从她。伊丽莎白将事情按在心里,打定主意要改变这种情形:玛丽是个可爱真挚有责任心的小姑娘,不该被这样忽视。
“亲爱的妈妈,你今天比昨天还要美丽,简直容光焕发,是因为加德纳舅舅要来的缘故吗?”
在楼下站定,伊丽莎白轻轻擦去班纳特太太额角的细汗,为喘着粗气的太太整理了一下鬓发——病了一场之后,伊丽莎白下决心融入这个家庭、这个时代,她要渐渐收起满身的尖刺,试着放下戒备和警惕。发现家人的美,学着不吝啬的赞美是她迈出的第一步,最浅显简单的一步。
“我的小莉齐,五个女儿里你最贴心,妈妈的宝贝!”班纳特太太大为感动,这两天莉齐真是太讨人喜欢了。她都有些记不得为什么之前觉得莉齐最不讨喜。要知道,虽然整个家里无时无刻不充满班纳特太太的声音,可实际上,这位太太是最被冷漠的。也许正是因为她无处不在,所有人才下意识的不大注重她的感受,就连她最温柔的大女儿简也是如此。
班纳特太太是个极为情绪化的女人,她此时的感叹当然是真实的,但也十分具有时效的局限性。指不定什么时候又要恨得牙痒痒,抱怨伊丽莎白不体谅她脆弱的神经了。而且这个时刻很快就要到来,就在她的兄弟来到时。
……“招待舅舅的话,不如我亲自来做,我相信乔治亚太太在旁边看一遍会更有利她掌握?”
“我不允许!莉齐,固然偶尔为家人下厨是件好事,可淑女们不该沾染厨房的烟火味,尤其是在客人要来的时候!”
伊丽莎白拗不过班纳特太太,只好费了许多口舌教给乔治亚太太。乔治亚太太十分不理解她说的那些“一点”“稍许”“片刻”,强烈要求伊丽莎白说清楚是茶匙还是汤匙,是十分钟还是半个钟头。两个人都累得很。
中午的时候,加德纳舅舅带着他的男仆,坐着一辆两轮马车抵达朗博恩。
班纳特一家都高兴极了,就连不合群的班纳特先生,也不得不承认爱德华·加德纳是个趣味高雅、智力过人的先生,比起他的两个姐妹,好像加德纳家里所有的聪明才智都聚集在他一个人身上。
寒暄过后,加德纳先生果然提起寄宿学校的事。
令伊丽莎白和简高兴的是:这所学校虽然也是由位仁慈的贵族资助建立的,却并不同于普通的慈善学校。学院就距离伦敦不远,地理环境优越,是由那位贵族的一栋小城堡直接改建的,设施几乎能比得上城里的上流私立女子学校。
“并不是免费,学费每年大概需要五十英镑。”加德纳先生笑着说,“玛丽和吉蒂愿意去吗?如果你们都愿意,我可以资助其中一个。”
“他们的校训特别有意思。”加德纳先生十分推崇:“天助自助者!这所学校的校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