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丽莎白迅速回神,她微笑的回应:“我只是出于病人能够得到更好的照顾的目的,在工人们看护病人的方面提了一些建议,就像寻常夫人和小姐们会关心农场雇工那样。我并不会医术,看书并不能使我获得这项技能。”
“况且我看的是明国的医书,这些在英格兰暂且没获得承认。”小姐彬彬有礼的补充。
眼看时间不早,夏洛特王后没有时间耽搁了,她虽然有些其他打算,可求医的心却是真的。比起国王现在所受的治疗,她更相信明国人的医术:“我亲眼见过恢复了的帕尔瓦西将军(注⑤),他所受的治疗比起国王承受的,简直像在天堂!不管是达西先生还是伊丽莎白小姐,务必请一人担任陛下的医生!”
会客厅角落里的珐琅大钟响过九下,守在门外的侍从走进来,催促王后尽快赶回温莎城堡。夏洛特王后的脸色很难看,就算奥古斯塔夫人已经离世二十年,她遗留下的规矩仍旧桎梏着不列颠的王后,王后身边的侍从官们甚至现在还有那位严格的亲王妃的影子。(注⑥)
夏洛特王后不容拒绝,她必须要达到为国王换一个医生的目的:“比起多年前威利斯医生的紧身拘束衣来,现任的内科医生用毒漆藤的汁水敷满陛下的全身,而国王的大臣们丝毫不顾陛下的痛苦,只因为这位医生说这样可以把国王身上的‘坏液体’吸出来!”(注⑦)
王后痛苦的闭了闭眼,哑着嗓子说:“你们可能不知道毒漆藤是什么,它是来自美洲的一种毒草——是,没错!来自于被认为从陛下手中失去的不列颠在海外最大的一块殖民地!”这多么讽刺呀,王后攥紧了手。
她从牙齿间艰难的挤出声音:“这种毒草哪怕接触的再短暂,甚至你的皮肤只要被一片破损的叶子轻轻扫过,就会红肿、起水泡、刺痛奇痒……每次治疗完,几天之内国王都会被这些症状折磨的奄奄一息,不断的发热。他就要挺不下去了,你们是我唯一的希望!我不允许这个希望破灭——我想达西先生和伊丽莎白小姐很清楚,从我亲自到这里来开始,你们就必须出一个人来治疗陛下!”
明国医生不行,至少在现在的舆论情况下,他们不能在明面上直接对国王进行治疗。一旦泄露,会引起巨大的议论,甚至有可能和国王隐瞒民众这件事搅和在一起,发酵扩大,影响两国邦交。王后和伊丽莎白他们都很明白这一点,可夏洛特王后一定要黑弗灵接手国王的治疗,她铁了心的,现在把选择抛给面前的这对年轻人了。
她的话音刚落,达西先生就说:“我将为治疗国王陛下引荐医生。黑弗灵私人疯癫病疗养医院最重要的治疗手段来自于我的家族,达西家的好几位医生和牧师先生都会定期来这儿,所以病人们的情况才会好转。”他做了那个担保人,把黑弗灵医院治疗与明国医生割裂,这意味着一旦出现事故,将由他一力承担。
“达西先生!”伊丽莎白惊道。
夏洛特王后有些吃惊,但很快她就把注意转移到其他方面:“很好,请达西先生务必尽力!如果国王恢复了健康,你不仅会获得王室的友谊,还会得到不菲的奖赏:不管是头衔还是权利,我可以保证,绝对是达西家族急于想到的。当然,还有伊丽莎白小姐,她也会获得应有的奖励。但我希望国王陛下的医生一定得保有相当的谨慎,我不想看到毫无效果的医治,就以五月的王室舞会为期限,若是陛下仍不能好转……”
很显然,这位王后开始的温情牌、后来的强势,以及此刻的恩威并施,都是为了使黑弗灵的医生能尽心尽力地医治国王。
不过达西先生显然并不惧怕这一套,他疏离有理的回答:“没有一个医生敢保证使他的病人恢复,敢作担保的除了上帝,就是骗子。”
王后一梗,沉默的看向达西,用多年高位练就的威势压迫他。
气氛凝滞起来。
“王后陛下驾临黑弗灵的事情,请问威尔士亲王知道吗?”达西先生不卑不亢,他平静的问。
王后身边的侍从官一抖,恶狠狠的看向他。
达西不慌不忙:“不管是国会开幕,还是五月份的王室舞会,如果国王陛下肯签署《摄政草案》,那么都不是问题。这位草案自从十几年前陛下第一次生病,就已经在陛下的书房里了,当时差一点就通过议会表决。”(注⑧)
这次连夏洛特王后的嘴唇都哆嗦起来,达西话锋一转:“陛下和议会为不列颠负责,认为威尔士亲王殿下尚且欠缺经验吧。”像是自己回答了自己前面的话,可达西先生这句话却没指明是国王陛下还是王后陛下,或者二者兼有。
“很荣幸为陛下效劳,”达西这才回答之前王后的话:“必定尽心尽力。但——”
王后和侍从官都有点怕他的“但是”了。
“但在威尔士亲王和部分议员那里,他们或许更相信国王陛下现在的医生,这一点还请王后陛下劝说解释。”言下之意,绝不肯替夏洛特王后把自己摘出去。
王室内部分歧、不同派系的议员之间的倾轧,会把视线从“治病医生”身上转移走,这最实际的一环在权利斗争面前不值一提,这样至少达西先生会更安全一些。
除了使黑弗灵接手国王的治疗,夏洛特王后亲自驾临的另外两个目的全失败了,王后本人很明白,即使她不同意,那么眼前的这个年轻人只要吩咐他的医生照搬国王先前的治疗方法,那么无论在王室成员还是议会,他都不会招来不满。
在王后看来,既然这个年轻人已经想到了脱身的最好方法,还愿意提出让她说服反对的人,至少说明他会认真为国王治疗,只要能达成这一点,夏洛特王后反而不在意之前的谋算了:“很好,我答应你!”
但帮她出谋划策的侍从官们可不愿意直面威尔士亲王和一众贵族的针对,忙要跳出来制止,被王后一个冷眼止住:“我不愿看国王再接受那样痛苦的治疗,那种治疗方式除了破坏国王的健康,我不能看出哪怕一点效果来!寇克夫人,你得明白,只有当乔治还是国王,我还是王后的时候,寇克家才能在议会立足。”
叫寇克的女侍长脸色苍白,她再也不敢在王后面前表露出一点异议。
外面的侍从又在催促,夏洛特王后不再停留,她深深的看了一眼两个登对的年轻男女,披上斗篷,从黑弗灵离开。在夜色的掩映下,黑弗灵医院通往外界的道路口仍然有人悄悄驻守。
伊丽莎白眉头紧锁,她没浪费时间埋怨达西不该接下这个烫手山芋,之前的形势,不是达西先生,就得是她。甚至可以说,达西先生是替自己挡了灾祸,夏洛特王后分明看中的是她和肯辛顿明国医生的关系,更有拿她引开舆论做挡箭牌的打算。
达西先生能把王后拉下同一战壕,已经相当不容易,伊丽莎白现在愁的是:“明国的医生不能亲自诊断,甚至连黑弗灵的明国医生都得暂且躲在后面的主楼里不能在黑弗灵出面,我们怎么诊断国王的病情?”
达西家的几个医生学徒的确在跟着明国医生学习,但他们根本不能用学到的方法诊断国王的脉象,更别说这几个学徒本身还不具备单独诊脉的能力——纯粹的欧洲人太难理解中医阴阳五行、气血经络学说了,这些学徒连明国大夫身边七八岁提药箱的医童还不如。
不能诊断,那该怎么对症治疗?
达西先生沉默一下,完全没了方才从容淡定的风度,他黑心的说:“要不然就延续上一位医生的方法?或许我可以再邀请几位私人疯人院的主人,他们很需要国王来做广告。”夏洛特王后在宫廷的权势有限,她至多能影响国王对德意志事务的态度,为宫廷服务的医生群体特殊,王后没有权利问罪。如果按照达西先生现在的办法,他们甚至很可能会获得比尽心治疗国王更多的好处——威尔士亲王和其他的王公大臣必然很愿意伸出橄榄枝;反之,则冒着巨大的风险。
达西先生只是开玩笑而已,这位绅士本性正直,绝做不出谋害君主的事情来。
虽然故国与伊丽莎白知道的历史不同,但欧洲的却没差太多,在小姐知道历史里,乔治三世至少还会再掌八年大权,他在庸医的治疗下挺了过来,直到1811年才彻底失常。这才是伊丽莎白虽担心,却没太忧虑的原因。
“只能请医生试着拟定药方,用保险的‘太平方’给陛下治疗。”伊丽莎白自言自语,“这总比用毒草擦身让国王发热起水疱靠谱的多。”
她和达西先生商议着这件棘手的事,但举世皆知,当一对年轻男女在一起时,温度总是莫名其妙的升高,两个人的感觉也常会变得格外敏锐,由不得人不心烦意乱。像伊丽莎白就感受到身旁先生身上传来的热度,她的脸也被传染,小姐自己偷偷用手背拂过,被烫得心头发慌。总觉得连空气都变得粘稠起来,达西先生的耳朵尖红的发亮,他努力使自己专注精神,不被身侧传来的馨香吸引。耳朵越红,达西先生越严肃,他感受到热意,恨不得将礼帽再带回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