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得多少银子!
郁棠在心里咋舌。
接着发现了更奇怪的事。
这一路上,她没有看到一朵除了白色之外任何一个其它颜色的花朵。
富贵人家都很喜欢种一些寓意着多子多福、瓜瓞绵绵的花树,特别是这个季节,正是石榴、枣树开花的时节,不要说这些花树了,就是如木槿、紫薇、月季这样常见的花树也没有看见。
郁棠脚步微滞,仔细打量着回廊旁伸出枝杈的树木。
一直注意着来宾的婆子立刻就发现了异样,她也慢下脚步,温声道:“小娘子在看什么呢?可有什么我帮得上忙的地方?”
陈氏也困惑地回过头来。
郁棠忙收回目光,向前几步赶上了陈氏,怕那婆子误会她窥视内宅,少了教养,解释道:“我看着这树像是石榴树,却又没有开花……”
那婆子一愣。
许是怕郁棠误会裴家的石榴树不开花,想了想,道:“原是开花的,这不是老太爷去了吗?家里的几位老爷、少爷看着不舒服,就让剪了去。”
居然是这个理由。
郁棠愕然。
陈氏也很意外,道:“全都剪了去吗?”
裴家一看就面积很大,花木也种得多,这要是全都剪了,得花多少人力啊!
那婆子估计是深受其害,闻言苦笑道:“谁说不是!自三老爷嫌弃花开得太艳起,整整两天,三大总管又要忙着治丧,又要忙着指使人剪花树,我们上上下下的跟着,手都要抬不起来了。”
“真是辛苦你们了!”陈氏同情地道,“忙过这阵子就好了。”
大概是陈氏说话十分的真诚,语气放缓的时候又带着几分无人能及的温柔,那婆子仔细地打量了陈氏几眼,竟然道:“我夫家姓计,大家都称我一声计大娘。您有什么事,可以让人来跟我说一声。”
能被称一声“大娘”的,可不是普通有体面的仆妇,多半是服侍了裴家几代的世仆不说,还可能是精明强干,被哪一房主子依重,管着一方事务的婆子。
陈氏客客气气地称了一声“计大娘”。
郁棠心里却如翻江倒海。
陈氏听不出来,她却听出来了。
不喜欢红花的是三老爷,忙着治丧和指使人剪花树的是三大总管,那大总管和二总管在干什么呢?
裴家难道真的像鲁信说的那样,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已改弦更张,重新排序了吗?
她不动声色,一派天真,满脸好奇地套计大娘的话:“裴家不愧是临安城之首。大总管就有三个。那一般的管事有几个?我阿爹认识佟掌柜。他说佟掌柜的学问很好,很厉害。那佟掌柜是你们府上的管事还是大总管呢?”
计大娘听着目光都变得温和起来,道:“佟掌柜是我亲家翁。”
也就是说,计大娘的女儿嫁给了小佟掌柜。
“哎呀,这可真是巧!”郁棠和陈氏齐齐低声惊呼,郁棠更是绘声绘色地把她怎么认识佟家父子的过程讲给计大娘听,把小佟掌柜好好地夸奖了一番。
第十三章 裴家
哪个丈母娘不喜欢听人夸姑爷呢!
计大娘对她们更热情了,放下了防备,和她们说着裴家的事:“家里的事很多,有三个大总管,七个管事。大总管管着家里大大小小的事,二总管管着府里的庶务和人情往来,三总管管着府里账房和外面的掌柜。七个管事里,大管事跟着大总管;二管事、三管事跟着二总管;其他的四位管事则跟着三总管,其中七管事又专管内宅的事,比如我,就归七管事管。
“至于说佟大掌柜的,他们祖上就是服侍老祖宗的,后来裴府能在临安扎下根来,他们家立下了大功。老祖宗驾鹤归西前放了佟家的籍。但佟家祖上是个知恩图报的,虽说放了籍,却一直没有走,还帮着掌管着当铺这摊子事,特别的有体面,与旁的世仆是不一样的。”说话间带着与有荣焉的自豪。
只要是生活在临安府,就不可避免地或多或少要和裴家打交道。
如今的郁家,不管是重新建铺子,还是因为那幅画,都和裴家有了更深的往来。
前世,是裴家三老爷做了宗主。
郁棠因此不像郁文或是陈氏对这件事有很多的猜测。
但裴老太爷的丧事透露出太多的信息。
比如说,临安城的那些商户有什么事,求的是大总管;裴老太爷病逝,理应管着外面生意的三总管却主持着裴老太爷治丧的事;应该这个时候站出来帮着治丧的二总管却不知道在干什么?
裴家三老爷是怎么做的宗主?
这期间又发生了什么事?
三位大总管此时是一心奉裴三老爷为主,还是各有心思?
那谁是裴家三老爷的人?谁又是站在长房那一边的?
郁棠前世纵然嫁到了李家,因被困在后宅,对裴家的事知道的也不多。
前世,从来没有听到过有人非议三老爷。
好像他一出现在裴家就已经是只手遮天,一锤定音,全族顺服,无人敢有异议了。
她不想郁家卷入裴家的这场事端中去。
还有那个她在当铺遇到的青衣男子,看年纪应该不是长房的两位少爷。那他和裴家到底是什么关系?
会不会是其他两支的少爷?
此时他站在哪一边?
他知不知道最终赢得这场战争的会是裴家三老爷?
从前世的事看那位裴家三老爷的性情,成了裴家宗主之后的裴家三老爷,十之八、九是个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角色。
不知道那位青衣男子会不会因此避其锋芒。
看那样子,他也是个桀骜不驯的……
郁棠心里乱糟糟的,她理不清楚此时她是更想让郁家避祸还是想知道那青衣男子的处境……但她已止不住自己对于裴家的关注。
郁棠道:“那三总管可有得忙了!又要管外面的事,又要管府里的事。大总管和二总管也不帮帮忙吗?”
计大娘惊觉自己失言,偏偏郁棠一副不谙世事的模样,她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声“大总管和二总管还有其他的事”就转移了话题,道:“我看秀才娘子的身子骨还是很弱,您若是准备祭拜完老太爷在我们府里用了素斋再回去,我就让人带您去偏厅后面的庑房歇个午。这中午的太阳太辣了,您小心中暑。”
怕引起计大娘的怀疑,郁棠只好暂时打住。
陈氏谢过计大娘,说起裴家老太爷对她的恩惠来。
郁棠一面听着,一面观察着周遭。
她发现这一路走来,还就真没有看见一朵别色的花。
可见这位三老爷此时已令行禁止,表面上没人敢不遵从的。
郁棠更是担心了。
只是不知道裴家三老爷是如何上位的?
是拿着裴老太爷的遗嘱逼迫众人就范的呢?还是在鲁信等人有流言蜚语传出来之前裴三老爷就已经挟天子以令诸侯?
她心不在焉的,等听到动静的时候,发现她和母亲已随着计大娘进入了一个哭声震天的院子,很多像她们这样的乡邻在这里哭灵。两旁的水陆道场梵唱绵长,念诵有韵,比人还高的三足铜鼎香炷如林,白烟袅袅,若不是到处挂着的白幡,她差点以为自己进了哪个寺庙。
陈氏被呛得咳了几声。
计大娘道:“请跟我来!”
领着她们穿过众多哭灵的妇人进了偏厅,在中堂给裴老太爷的画像磕头、敬香。
起身时郁棠认真地打量着裴老太爷的画像。
三缕长髯,卧蚕眉,杏仁眼,广额丰颊,穿着件青绿色织金五蝠团花的圆领襴衫,笑眯眯的,看上去非常的慈蔼。
不知道这幅画是谁画的,工笔十分的了得。面相栩栩如生不说,细微的表情都画了出来。郁棠就算是不怎么懂画,也能感觉得到这画者的功底。
不知道是哪位大家所绘?
裴老太爷在画这幅画像的时候是否会想到他死后裴家会闹出争夺宗主之事来呢?
可见世事无常。
郁棠在哭灵声中突然生出几分悲切。
她眼眶湿润,落下泪来。
陈氏更是哭得不能自已。
郁棠和计大娘一左一右地搀着陈氏出了偏厅。
计大娘略一思忖,叫了个名唤“累枝”的丫鬟,吩咐她:“这是郁秀才家的娘子和大小姐,你领了娘子和大小姐去后面的厢房先歇着。”又对陈氏道,“我在外面还有差事,就不陪你们了。等会我再来看你们。”
庑房换厢房,这显然是计大娘在照顾她们。
陈氏和郁棠忙向她道谢,道:“我们在庑房休息就行了。”
计大娘低声道:“没事!那处厢房原是内宅女眷的客房,没有安排待客,给你们歇一天,不打紧。”
这也是计大娘的好意。
母女俩谢了又谢,见计大娘说得真诚,又有仆妇来请计大娘示下,不好耽搁她的时间,就感激地应了,随着那个累枝上了西边的回廊。
“这么好的人,怎么说去了就去了呢?!”陈氏还沉浸在伤心中,一面用帕子抹着眼泪,一面喃喃感叹。
郁棠安慰了母亲几句,抬头发现她们跟着累枝七拐八拐的,到了一处僻静的小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