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明棠搬了凳子,坐到床边。床上谢玄辰还在安睡,他闭眼的样子纯洁又无辜,根本想不到他是一个能徒手掰断成年男人胫骨的大杀器。
慕明棠无声地叹了口气。这个王府这么大,但是她不知道能去哪儿,不知道该信谁,阖府上下只有谢玄辰身边是清净之地。除了谢玄辰,她没一个人可信。
想来谢玄辰也是同样的感觉吧。
慕明棠将他方才被诊脉的那只手放回被子里,低声说:“快好起来吧。”
过了一会,相南春端着药回来了。慕明棠只看了一眼,头也不回地说:“放下吧,你们去摆饭,我来喂王爷喝药。”
相南春视线在慕明棠和谢玄辰身上扫了一个来回,最后微微屈膝道:“是。”
她回身对后面的丫鬟说:“把药放下吧。”
丫鬟放下药,捧着盘子倒退到门边,相南春说:“王妃,汤药已经煎好了,有劳王妃喂王爷喝药,奴等告退。”
相南春很痛快地关门出去了,倒让慕明棠有些意外。她本以为,打发这些丫鬟出去会费些口舌。
可是随后一想慕明棠不难明白,相南春是从宫里拨下来的,颇有些两不相帮、明哲保身的架势。谢玄辰命长命短,对相南春来说不过是多在王府做几天工和少做几天工的区别。无论慕明棠喂不喂药,无论谢玄辰好转还是恶化,相南春都不会管。
虽然冷漠,但是相南春这样对慕明棠来说正好。慕明棠依然坐在床边,眼睛看都不看身后那碗药,更没有喂药的意思。过了一会,谢玄辰的手指动了一下,随后慢慢转醒。
慕明棠看到喜出望外,连忙倒了杯温水,坐到床边,小心扶着他坐起来:“我就觉得你快要醒了,果然。你醒来的正好,外面正在摆饭呢,你歇一会,然后我们去外面吃饭。”
谢玄辰低低“嗯”了一声,他坐起来后,一眼就扫到桌子上摆了碗药。谢玄辰问:“下午太医来过?”
“对。”慕明棠惊讶,“你怎么知道?”
“药的味道变了。”谢玄辰天天喝药,对原来那股味道太熟悉了,现在只是闻到汤药上的热气,他就能辨认出来药变了。
谢玄辰说完之后,见慕明棠更低沉了,他惊讶地挑了下眉,问:“怎么了?”
慕明棠摇摇头,说:“没什么,我就是生气。”
谢玄辰觉得他现在特别像一个开导新兵的后勤老妈子,虽然无奈,但他还是温声问慕明棠:“为什么生气?”
“宫里虽说送来了五个太医,名义上昼夜不离地守着你,可是实际上,他们根本没人好好治病。”不问还好,现在谢玄辰一问,慕明棠就像找到了家长,噼里啪啦将刚才受到的委屈都说了出来,“他们根本不想给你看病,要不是我气不过呛了两句,主事的那个太医连方子都不想给你开。然而就算被我说了,他们也不当回事,只开了一个补药方子糊弄人。”
谢玄辰听到一半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他看着慕明棠义愤填膺的样子,心中被轻轻触动了一下。
他早就知道谢瑞根本不想治好他,也知道自己的病药石无用。因为不在乎,所以谢玄辰根本不在意太医的消极怠工,可是慕明棠却这么认真,似乎发自内心地替他抱不平。
谢玄辰看着慕明棠的侧脸,良久没有接话。慕明棠说完之后才意识到自己竟然在病人面前抱怨,这些烦心事她听着都难受,怎么能用此来干扰病人的心绪呢?
慕明棠见谢玄辰沉默不语,以为他也被影响到了,连忙说:“我就是随口一说,其实没这么严重。我认出来太医中有一个是先前给我漏话的人,我找个时机悄悄去找他,一定能问出来办法的。”
谢玄辰伸手撑着床铺,想要站起来,慕明棠连忙扶着他。谢玄辰站到地上,慢慢说:“我命不久矣,他们治与不治,其实没什么区别。”
“有区别的。”慕明棠扶着他,轻声道,“你并非得了不治之症,痨病中毒都能治,为什么你不能?只要好好养,你一定能恢复如初的。可恨这些太医不肯说人话,要不,我偷偷去外面找个郎中来?”
谢玄辰摇头:“别了。如今王府一切都在谢瑞的监视中,我若是请外人看病,只会害了对方一家。我反正已经走到这一步了,没必要再牵连其他人。”
慕明棠刚才想了更多主意,她甚至想着怎么避人耳目,怎么去外面找郎中。但是听到谢玄辰的话,慕明棠骤然丧气,她知道谢玄辰说的是对的,没有人敢给谢玄辰看病,她即便能偷偷和外面接上线,可是她前脚找到人,后脚就为对方带来杀身之祸了。
谢玄辰一早就预料到这些场面,他不慌不忙,还在安排今天晚上的事:“昨夜我没理解你的意思,事急从权,只能委屈你在寝殿里住一夜。一会我找个由头,你顺势搬出去吧。”
谢玄辰想着慕明棠以后迟早要改嫁,他注定不能给慕明棠长久,那就不要耽误她的名声,还是尽早分房睡比较好。最重要的是,慕明棠自己也很想搬出去。
昨天是他意会错了,今天再装作不知道就太没担当了。
谢玄辰正在说搬家的事,忽然被慕明棠打断:“等等。”
“嗯?”
谢玄辰低头看着她,慕明棠咬唇,像是忽然下了什么狠心一般,说:“我肯定要搬出去的,但是,最近先暂且住几天。”
谢玄辰觉得他的耳朵大概出了什么问题:“你说先和我再睡几天?”
这话说完谢玄辰就发现有歧义,他赶紧纠正:“我的意思是说,你还要和我在一张床上睡?”
越描越黑,谢玄辰发现自己长时间没说话,语言能力怎么退步这么多。他还想再解释,被慕明棠咬着牙打断:“闭嘴。”
好吧,谢玄辰觉得慕明棠肯定理解了他的意思,于是乖乖闭嘴。慕明棠尴尬的手都不知道该怎么放了,尽力本着脸,说:“反正昨天已经睡了一夜了,也不差这一天两天。那五个太医轮流值夜,我平时没有办法单独去见上次那个老太医,只有趁着他值夜的时候才有机会。”
慕明棠剩下的话还没有说完,谢玄辰已经听懂了:“所以,你想让我帮你打掩护,你去偷偷找那个老太医?”
“对。”慕明棠说完脸都红了,本来是很正经的原因,这样一说显得她图谋不轨一样。慕明棠只能补充了一句:“我肯定是要搬出去的,你不要误会。”
谢玄辰本来一本正经,非常就事论事,听到慕明棠的话他耳朵一热,也尴尬地脸红了:“谁误会了?”
他有什么好误会的,他本来也没往那个方向想。慕明棠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
第29章 解衣
如今王府安静的出奇,没有任何应酬。慕明棠和谢玄辰用饭后,丫鬟们收拾了饭桌,再没有其他事可干,只能准备就寝。
丫鬟们熟门熟路地往寝殿里放东西,铺好床后,一一退下。等隔扇门合上后,慕明棠在镜前为谢玄辰卸冠,才说道:“刚刚我问相南春,得知太医在学斋值夜。学斋在什么地方?”
“顺着云瑞斋往东走,过了静斋再走一段路就到了。它在静斋对面,和静斋只隔了一道水。”
慕明棠回想王府的路线,听得似懂非懂。她点点头,说道:“明天我找机会去东面看看。对了,听说王府里还有一个湖,是你刚刚说的那个吗?”
“不是,湖还要再往东走。当初修建的时候特意引了外面的溪水进来,水是活的,比死水干净。”
慕明棠站在谢玄辰身后,刚刚取了发冠下来,现在正在梳头发。听到谢玄辰的话,她没忍住“啧”了一声。
“我在静斋住过,窗户外头的水面相当广阔了,我以为那就是花园里的湖,原来,竟然还不是?”
“当然不是。”谢玄辰轻嗤,“那充其量只是个小池子。”
“小池子……”慕明棠喃喃重复,忍不住感叹,“奢侈,你们这些王孙贵族太过分了!”
谢玄辰被逗笑,他现在头发披散,眼中倒映着烛光,笑起来的样子纯净又无害。慕明棠手里还握着谢玄辰的头发,从镜子里看到他的笑,梳发的动作微微一顿。
真是罪孽,要是天底下王孙贵族都长这个样子,要什么她都愿意给啊。谢玄辰见慕明棠又是发呆又是叹气,奇怪地问道:“你又想起什么了,唉声叹气的?”
慕明棠摇头:“没什么。普通百姓的哀愁你是不会懂的。”
谢玄辰听到这话挑眉,慕明棠对“王孙贵族”“普通百姓”等话脱口而出,可见她心里并不觉得自己也是其中一员,她并没有成为他妻子的自觉。谢玄辰想到这里后自哂,他根本不能给慕明棠未来,又有什么资格要求她?
慕明棠照常感叹了万恶的有钱人,并没有注意谢玄辰的细微变化。她将谢玄辰的头发梳通,置于肩后。
这样看他更像一个单纯无害的小白脸了。慕明棠暗暗吃味,谢玄辰一个男人,头发又黑又亮,搭在身后十分柔顺,握在手里手感也好极了。慕明棠扶着谢玄辰起身,忍不住问:“你的头发是天生这么直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