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谢玄辰已经带着人攻下涿州,距离幽州不过咫尺,这是三十年来,距离收复幽云十六州最近的一次。可是皇帝却在这种关头召谢玄辰回京,还将其他领军之人一一降职。
祝杨宏听着无比悔恨,三十年啊,收复失地的大好时机,就这样错失了。
祝杨宏闷闷不乐,祝雨青见了,偷偷问母亲:“娘,爹这几天怎么了,为什么脸色一直这么难看?”
祝太太嘘了一声,赶紧左右看看,捂住祝雨青的嘴:“你一个小孩子家,不要管这些事情。这几日你爹心情不好,你安生些,不要往上凑。”
祝太太说完,也悠悠吁了口气:“多少替他省些心吧。”
祝雨青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明明东京城安全了,为什么父母亲看着还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她想不懂就不再想,还和小女儿一样靠在母亲身上撒娇:“娘,听说朝廷要调安王回来。安王回来,安王妃是不是也跟着回来了?”
祝太太听到那个熟悉的名字,叹息更甚。其实只是四个月而已,但是回想慕明棠还在东京的日子,恍如隔世。
祝太太摇头,没有回答女儿的问题。过了一会,她如同自言自语一般,低声道:“都四个月了。她一路跟着北上,不知道路上辛苦不辛苦,现在过得好不好。”
祝太太念叨慕明棠的时候,慕明棠也倚在坐塌上,听丫鬟们说最近的消息。
“王妃,听说王爷如今已经打到了幽州。幽州百姓听说王爷来了,都争相传诵,奔走相告。可是京城那边却不满王爷自作主张,皇帝连发了十二道金令牌,召王爷回京。”
慕明棠听到皱眉,问:“竟然这么急?他现在怎么样了?”丫鬟摇头:“不知道。外面的消息一天一个样,奴婢也是听守卫说的。”
谢玄辰走前,把自己手下最精锐、最可靠的人都留在了慕明棠身边,如今真定府衙外围了三层守卫,日夜换岗,出入盘查,生面孔一概不许入府。丫鬟也不能随意离府,她们听到的消息,都是门口守卫漏进来的。
谢玄辰现在远在幽州,恐怕皇帝都不知道幽州的状况,慕明棠这里怎么能听到。
慕明棠脸色沉重,手不由放到小腹上。丫鬟们抱怨道:“朝廷也真是的,以前多少人想收复幽州,一直没有机会。好不容易王爷带人打进了幽州城里,说不定这一次就能收复幽云十六州,朝廷不派人来支援就算了,还一个劲儿召王爷回去。”
丫鬟说完,被同伴拽了拽衣袖,她一转头看到慕明棠的表情,也不敢说了。慕明棠心里沉甸甸的,她当然知道,谢玄辰征讨幽云十六州并非随意为之,皇帝这么着急召谢玄辰回京,也非无中生有。
正是因为慕明棠知道,所以她才更担心了。幽云地理位置重要,无异于咽喉,北戎一直很重视这个地方。幽云毕竟被北戎占据了三十年,现在谢玄辰深入北戎境内,稍有不慎就会被北戎人反扑。外面有北戎,谢玄辰队伍里面也不安生。徐老将军、常将军毕竟是朝廷的人,一旦皇帝把谢玄辰打成谋反,让徐老将军就地将谢玄辰逮捕,谢玄辰岂不是腹背受敌?
丫鬟见慕明棠表情不好,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干巴巴劝道:“王妃,或许是我听岔了。王爷那么厉害,他吉人自有天相,不会有事的。”
慕明棠摇摇头,说:“我知道了。今日这些话说过就罢了,以后不许再说。传令下去,让府中下人谨言慎行,不得在背后讨论朝事。若是有人明知故犯,被我知道决不轻饶。”
“是。”
慕明棠突然沉下脸,丫鬟们都被吓到,不敢再乱说。她们散开去做自己的事,从王府带来的丫鬟见慕明棠起身,连忙过来扶住她:“王妃,李道长叮嘱您要缓慢活动一二,奴婢扶着您在屋里走走?”
慕明棠点头:“好。”
她现在有孕在身,每日专注养胎,尽量少思少虑。幸好慕明棠孕吐不算严重,胃口也好,没有很受折腾。
现在府里只剩她一个人,由不得她不小心。
慕明棠那日呵斥过下人后,果然府中一连安稳了好几日。一天早晨,小道士来给慕明棠诊脉,点头道:“胎像稳固,安胎药可以停了。毕竟是药三分毒,接下来食补就可以了。”
慕明棠当然是毫无二话。小道士看着不着调,其实医术很靠谱,慕明棠无比庆幸他们离京时,把小道士带来了。
要不然,她突然怀孕,去哪儿找信得过的郎中来?
慕明棠对小道士很满意,小道士也对自己如今的生活非常满意。他跟着新东家混,不受风吹雨打不用在外面跑外诊,吃住全包,俸禄丰厚,逢年过节还有丰厚的打赏。一个月只需要诊少数几次平安脉,其余时间都在混吃等死。这样毫无追求的日子,实在太美好了。
慕明棠连忙让小丫鬟拿纸笔过来,小道士挥笔写了几个食补方子,顺便说一些食补要注意的事项。这些本来是丫鬟该留心的,但慕明棠也一并听着,仔细记下小道士话中的重点。
“王妃如今饮食以清淡、精熟为主,不要食用辛臊之物,静心养气,勿忧勿劳。可以用乌雌鸡汤温补,捉乌雌鸡一只,用茯苓、阿胶、人参和鸡汁一起煮,另外辅以白术、芍药……”
慕明棠正在逐项记,这时候外面匆匆走进来一个丫鬟,停在隔间门口,有些急切地看着她:“王妃。”
慕明棠脸色一敛,知道恐怕有大事了。她脸上不动声色,说:“有劳小道长了。你们跟着道长去抓药,道长若有嘱咐,你们先行记下,回来转述我。暗香,你亲自送道长出门。”
暗香明白,为小道士包了红包,亲自引着小道士出门。等人走后,慕明棠才变了脸色,问:“怎么了?”
“王妃,最新传来的消息,皇上说王爷私自调兵,抗旨不准,意图造反,现在已经褫夺安王封号,召天下兵马共讨伐之。”
慕明棠听到叹口气,终于还是来了呀。她问:“外面怎么样了?”
“守卫在墙外牢牢护着呢,一只苍蝇都别想靠近。王妃尽管放心。”
慕明棠多少安了心,问:“这是什么时候的消息,皇帝何时下令剥夺封号?”
丫鬟想了想,说:“奴婢记得,传话人说的是十五。”
“十五。”慕明棠悠悠道,“八天前的事情。想来,他那里也收到消息了吧。”
慕明棠料到最近外面不会平静,没想到一切来的比她想象中还要快。
月底时,慕明棠突然接到消息,说谢玄辰一心收复故土,朝廷却将他视为造反,十分心寒。他被逼无奈,只能举了反旗,征讨失德的天子。
同时,不知道从何处传出的言论,说谢玄辰前些年生病,并非真的病了,而是被人谋害。
包括建始二年谢玄辰带兵班师回朝,路上突然发疯,也是被奸人所害。当时谢玄辰的主帐里血流成河,除了谢玄辰无一活口,众人自然而然觉得是谢玄辰动手杀人。但是现在突然找到当初的目击者,说谢玄辰当时陷入失控不假,杀人的却不是他。
主帐里的人,是被其他人灭口的。外人赶来时满目鲜血,唯有谢玄辰昏迷在血泊中,外面的人先入为主,觉得一切都是谢玄辰做的。而所有知情人都死了,谢玄辰又昏迷不醒,无人能指认真凶,真相就这样被掩埋起来。
同时,还有人传出,先帝突然暴毙,就是因为查到谢玄辰一事有猫腻。先帝发现事有蹊跷,召弟弟谢瑞进宫商议,让谢瑞查灭口背后的人是谁。结果当天,先帝就去世了。
话说到这一步,这一切指向谁,已经一目了然。天下大哗,被这个反转惊得反应不过来。自古天地君臣父子,这是三纲五常,礼法正统,谢玄辰即便是被逼造反,那也是造反,要被天下人唾骂。但如果谢瑞继位不正,涉嫌谋害先帝,那谋逆之人就变成了谢瑞。
皇帝听到这样的话自然怒斥“无稽之谈”,但是谢玄辰步步紧逼,紧接着就抛出诸多证据,比如皇帝谋害给谢玄辰治病的神医,多年来不断迫害谢玄辰的亲信,最重要的是谢毅暴毙当天,曾有人听到宫殿里有呼叫声,随后谢瑞仓皇出宫,衣服上沾有血迹。
一切虽然没有明确指向皇帝,可是能引人遐想就够了。谢玄辰正式揭了反旗,打出拨乱反正、为先帝报仇的旗帜,和东京分庭礼抗。
他的旗帜一亮出来,立刻有人不远万里来投奔。皇帝多年来防贼一样防着谢玄辰,自然不可能把谢玄辰的旧部放在机要之地。马崇等人都四处分散着,谢玄辰带兵北上时,他们有任务在身,不能擅离驻守之地。现在谢玄辰正式自立门户,旧部纷纷带兵投奔。
皇帝听闻一个又一个武将叛变,气得大骂谢玄辰颠倒黑白,为了造反混淆视听,其心当诛。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皇帝昭告天下声讨谢玄辰,敢支援谢玄辰的,或者继续和他往来的,一律以逆贼同党论处。
然而朝廷的斥责一日比一日严厉,偷渡到北方的人却越来越多,最后朝廷没法,只能凿船,不让民间之人渡河。然而这种事情越禁越严重,百姓一看要封河了,越发拖家带口偷渡到黄河之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