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刻,仿若晴天霹雳。
在逃难的那两三年中,何寡妇不是没有感觉到不对劲儿过,只是当时她的全副心思都在怎么活命上,每天提心吊胆怕在哪个晚上被拉走当成人.肉吃,一天的睡觉时间还不到四个小时。
加上长时间处于饥饿吃不饱的状态,脑子也昏昏沉沉的。
因此一开始孩子哭的时候,她还会紧张的捂住孩子的嘴巴,又是严厉又是哀求,让孩子安静一点,千万别引起别人的注意。
一来二去,渐渐的,孩子越来越安静,有时候趴在她的背上,一连好几天,都可能一动不动。
当时她没多想,疲惫之中,只觉得孩子甚是乖巧懂事,知道妈妈的辛苦。
几十万到几百万的难民中,何寡妇能护着自己和孩子走到安河村,已经是奇迹,再奢求别的也不现实。
可怎么也没想到,她拿命保护着的儿子,竟然变成了木偶,除了偶尔会眨一下眼睛,几乎没有任何人气。
甚至连走路都不会。
后来的四年时间,何寡妇带着儿子,让他慢慢学会爬行,蹒跚走路,直到如今,他会走了,却依旧没有开口说过一个字,甚至渐渐转变成不让人触碰。
好几个夜里,看着这样的儿子,何寡妇都差点想要放弃,她实在是太累了。
可以说,如果不是为了生下这个孩子,她现在的生活不会这么糟糕,甚至现在还可能是个在女子学校教书的女先生。
衣食无忧,家人在旁。
可是,看着那张肖似自己,又肖似那个男人的脸,她就狠不下心来。
于是每每想到自己曾经好几次有过抛弃孩子的年头,就觉得那样的自己好可怕,可怕到自己都快不认识自己了。
可是,背井离乡的独自一人带着孩子在外面讨生活,若是能看到希望还好。
可在巢巢身上,何寡妇看不到希望。
正是因此,她才感觉那么疲惫。
巢巢站在厨房外,冷漠的看着妈妈压抑的痛哭着,放在两侧的小手,轻轻动了下。
如果不是生活如此贫穷,能够有足够的时间陪伴孩子,或许何寡妇便能发现,在努力想要回应的,不仅仅只有她一个人。
第13章 套麻袋
何寡妇哭够了,便赶紧抹抹眼泪。
巢巢已经离开,她并没有发现儿子来过。
她看看厨房,厨房里干干净净,连一个土豆都看不见。这才想起,她离开的时候,虽然把所有口粮都给孩子留下了,甚至还跟村里人借了一小袋红薯,可也只是杯水车薪。
自己也没想到,这一离开,就是半个多月。
半个多月的时间,那么点东西,早就应该吃完了!
何寡妇心惊,跑出去,想要抱住孩子,可又不敢伸手,只能用眼睛上上下下巡视着孩子的身体。
按理说应该很久没有吃过东西了,但孩子看起来还挺精神,甚至两颊还长出了一点点肉来。
她舒了口气,按捺下心中的疑惑,轻声说道:“巢巢,妈妈出去买东西,还要把之前在巧奶奶家借的粮食还给他们,巢巢在家里等妈妈好不好?”
预料之中的没有回应。
何寡妇叹了口气,收拾了一下自己,拿着几个硬币匆匆离开家中。
她没看见的是,她所以为的冷漠的儿子,此刻正抓着院门,露出一只眼睛,紧紧的盯着她的背影,像个害怕被母亲丢掉的小狼崽子。
因为要还粮食,加上还得购买接下来一段时间要吃的口粮,手中钱不够,原本想给孩子弄点带肉的面食,最后还是因为手头拮据而无奈放弃。
回来后,一切都和之前没什么区别。
除了她的儿子……
何寡妇发现,这次回来,儿子似乎有点不太一样。
以前总是坐在院子里发呆,或者坐在屋子里发呆,除了她离开的久了会出门去接她,其余时候,是怎么喊,都不会踏出院子一步的。
今天她却发现儿子吃完午饭,就哒哒哒迈着小短腿跑到院子的门槛上坐下,眼珠子一动不动的盯着外面,不知道在盯什么。
何寡妇把这次出去穿坏的衣服都拿出来,坐在院子里,偶尔抬头看看儿子,手中不停的给破衣服打补丁。
忽然,巢巢站起来,噔噔噔跑回院子内,把院门合上,却没有完全合上,留了一条缝。
然后站在门缝后,一动不动。
何寡妇好奇,放下衣服,悄悄走到儿子身后,从门缝中看出去,能看到一个上午在村口见过的陌生小姑娘,从山脚下走出来,脚边还奇怪的跟着一只大老鼠。
大老鼠似乎跟小姑娘很熟,一点也不怕,时不时仰头,时不时又蹦跳几下,偶尔踩到小姑娘的脚,小姑娘也没把大老鼠赶走。
现在村里村民多,见到有人出现,大老鼠就会躲起来。
何寡妇小时候见过跟鸟雀非常亲近的人,那人只要站在原地,经过的鸟儿就会将他当成移动的树杈立在他头上。他伸出手,就会有鸟儿飞到他手指上。
这种奇人异事她见过几个,现在又看到有个小孩如此,虽然觉得好奇,但并不惊讶或觉得难以置信。
倒是小姑娘那张脸,从做脸额头到脸颊有一条丑陋的棕色疤痕,伤口上结了薄薄一层疤,应该是手上刚结疤没多久的缘故。
从另一边脸看,是个挺清秀精致的小姑娘,可惜了那张脸,这么大一条疤,长大后即使可以痊愈,也必定会留下丑陋的痕迹。
这张脸,应是毁了。
只是……
这些都跟何寡妇没有关系,她奇怪的是,向来对外界没有多少反应的儿子,竟然会去偷看一个陌生小姑娘?
小孩儿的目光太过直白,根本没有掩饰的意思,顾念发现这边看过来的视线,并没有搭理。
她正在发愁。
程家夫妻俩没回来,程家小傻子也就跟小野人似的到处乱逛,渴了就去喝河里的水,饿了就跑别人家混口吃的。不管别人家给什么都吃,就算被翻白眼,被嫌弃也不放在心上。
或者说,身为小傻子,他也压根没有脑容量去忧愁有的没的。
只要不饿肚子就成。
程家夫妻俩不在期间,这小傻子要是出什么事情,那对夫妻还不得找自己。她又不能杀人,以后不得麻烦的很。
在怕麻烦这方面,她跟她姥简直一个德行。
好在这天傍晚,程家夫妻还是回来了,只是这对夫妻回来的时候,衣服被撕扯的破破烂烂,程建民脸上和脖子上有几道带血的挠痕,刘阿琴脸颊上带着红红的手指印,两边脸颊都像是被用巴掌给扇红了。
这两个人,凌晨原本是想去找赌坊里的熟人借点钱,去招待所住一晚上回家。
前面流程没错,只是程建民手里一有钱,就开始心痒,死活不肯离开赌坊,非得来两把,把今天借到的钱给赢回来,省得下次还要掏自己的口袋还。
然后,差点把裤子都输掉。
要不是刘阿琴撒泼打滚,程建民赌的眼红,差点就要把房子也给抵押掉。
虽然后果是被要面子的程建民打得脸都肿了,可对刘阿琴来说是值得的,至少她的家是保住了,不会沦落到无家可归的地步。
筋疲力竭的刘阿琴也没心思找茬,只是看向顾念的眼神阴森森的,像是在打量一件货物似的。
顾念心中一个咯噔,想着这个程家,她大概是待不住了。
现在程家缺钱的很,刘阿琴原本想要把这个能干活的丑丫头留给自家傻孩子当童养媳。
但傻儿子今年也才八岁,距离成年讨老婆还远着呢,现在程家最紧要的关头先度过再说,比如先把刚欠下的巨额赌债给还了。
今天欠下的钱,夫妻俩不吃不喝干活一年都还不完,如果能把这丫头给卖了,就算因为丑卖不了太多,但也能填补一些空缺了。
明天,明天一大早,她就去找村里那赖子商量丑丫头的价钱。
极度疲惫之下,刘阿琴想着想着,便入了梦乡。
顾念躺在床上,闭上眼睛想着心事。
窗外再次出现那双眼睛,这几天她已经被盯习惯了,仍旧一动不动的闭着眼睛,思考明天她要离开这个村庄的事情。
但今天,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顾念被套麻袋了。
套她麻袋的正是隔壁那狗崽子,也不知道他是怎么进来的,或许今天晚上程家那堂屋门根本就没有拴上。
顾念发现是他,便装作睡着的模样,想要看看这小孩儿到底是想干什么,结果没想到他胆子这么大,竟然敢套她麻袋。
小孩儿大概是因为身体弱的原因,力气不大,拖动顾念很费劲儿。
顾念为了少吃苦,遇到有坎的地方,趁着小孩儿埋头往前拖的时候,稍微曲身配合了一下。
饶是如此,小孩儿将她从堂屋里拖到院子外的时间,都花了半个多小时,那时也已经气喘吁吁。
躲在暗处的大灰灰、小灰灰,以及新加入的被命名为碎玉的小蟒蛇、命名为翡翠的碧绿小蛇在暗处观察。
除了前方专心于拖麻袋的小孩儿没发现,其余四只旁观动物早就发现了顾念的配合行动。既然人清醒着,又没有让它们帮忙,它们便不需要出手,只要暗中观察便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