胖墩儿吐了吐舌头,不再东问西问,只催司岂和纪婵快点研究那桩案子。
这是去年六月份的案子,一个帮闲凌晨时分被杀死在西城的街头上。
凶手刺了四刀,咽喉两刀,胸腹两刀,伤口特征描述符合右撇子。
凶手驾车前来,且擦掉了血脚印,具备反侦察意识,与任飞羽一系列的案子有相似之处。
这是司岂将其并案的基本原因。
时隔多日,两人把所有卷宗逐字逐句地重新研读一遍,仍然毫无收获。
纪婵道:“凶手与帮闲无冤无仇,却发疯似的刺了四刀,一方面说明凶手紧张,另一方面也可能是前两刀不致命。我还是主张开棺验尸,死者家境不好,难度应该不大。”
默默听着的胖墩儿忽然问道:“娘,你要买通死者的家属吗?”
纪婵给了他一个爆栗,“胡说,娘这是要帮死者伸冤。”
胖墩儿扒着下眼睑做了个怪相,“大庆有律法,凡发掘坟冢见棺椁者,杖一百、流三千里;已开棺椁见尸者,绞;若残毁他人死尸、弃尸水中者,各杖一百、流三千里。”
司岂笑着摸了摸胖墩儿的小脑袋,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纪婵耸了耸肩,替胖墩儿答道:“胖墩儿精力旺盛,晚上睡得晚,纪祎没回来时,我经常给他读大庆律法。”
司岂:“……”
他向纪婵忏悔道:“惭愧,这几年你辛苦了。”
扒坟不是小事。
司岂先去找大理寺卿范大人。
范大人知道任飞羽等一系列的杀人案,更知道这桩案子并不属于大理寺的管辖范畴。
但司岂若能破了此案,他能跟着沾一沾光。
范大人没理由不同意,遂痛快地出具了公文。
但光有大理寺的公文还不够,这件事还需要顺天府出面。
府尹李之仪在纪婵手上吃过一回瘪,此番面对二人,姿态放低了一些。
“司大人,这桩案子始终悬而未决,你现在再翻出来,只怕死者家里会有微词。而且,开棺验尸影响极大,一旦没有进展,就给了老百姓口实,顺天府会因此陷入被动,更有甚至,都察院会弹劾本官。”
司岂道:“请李大人放心,所有后果都由本官一力承当。”
李之仪等的就是这句话,“如此……”他故作沉思,“司大人执意为百姓伸冤,本官作为父母官,倒也不好袖手旁观,就让李推官帮帮司大人吧。”
司岂淡淡一笑,拱手道:“多谢李大人,下官告退。”
从李之仪的书房出来,四人去找李成明。
罗清抱怨道:“李大人看着古板,心眼儿还不少。”
小马笑道:“没有城府的人坐不上这个位置。”
纪婵深以为然,“死人没心眼,所以我更愿意同死人打交道。”
司岂摇摇头,却也没反驳。
有他在,纪婵想怎么活就怎么活,不需要她与人勾心斗角,尔虞我诈。
四人找到李成明,说明来意。
李成明不大情愿,但府尹已经答应了,他便无法拒绝,“司大人,纪大人,如果此番没有收获,只怕会影响诸位的清誉,还请三思。”
司岂道:“多谢李大人提醒。”
如果案子能破,李成明也有好处,他尽到提醒的义务也就罢了,麻利地点上捕快,带着一干人去了南城。
死者姓丁,人送外号丁老二。
家境贫寒,父母健在。
接待他们的是丁老二的兄长,丁山。
一干人在丁家破旧的堂屋里坐下。
李成明亲自与丁山说明来意。
丁山有些犹豫,说道:“大人,草民知道你们是好意,可他已经走这么久了,当时没抓到人,只怕现在更……”
纪婵打断他的话,说道:“只要有一线希望,就值得努力一下,人不能白死。”
李成明也劝道:“凶手得了甜头,说不定还会杀人。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本官希望你能认真考虑一下再答复我们。”
丁山还是摇头,“大人,万一你们开了棺,却还是什么都查不到,等我将来下去了,他会责怪我的。”
司岂取出一张五十两的银票交给罗清。
罗清把银票放在丁山手里,说道:“这是五十两银票,买棺椁、修坟地都足够了。”
丁山反反复复地把银票看了好几遍,又皱着眉头想了许久,最后说道:“几位大人稍等,草民出去一趟,马上回来。”
纪婵知道,他不认字,应该是问银票真假去了。
果然,丁山再回来时,脸上有了喜气,说道:“行,开棺,草民同意。”
下葬需要看日子,开棺更需要看。
从丁家出来后,司岂打发罗清走了一趟归元寺。
开棺的日子定在五天后。
九月二十七,阴,无雨。
一大早,丁山领着大理寺和顺天府两班人马奔赴城北乱葬岗。
乱葬岗,顾名思义,就是随意埋葬死人的地方。
这里坟茔林立,纸钱漫天,到处都是随风抖动的灵幡,“刷啦啦”的响声不绝于耳。
胆子再大的人到了这里,身体都会不由自主地抖一抖。
恐惧就像无孔不入的北风,顺着布丝渗到皮肤上,再钻到骨子里……
一行人默默跟在丁山身后,小心翼翼地迈着步子,生怕一个不小心踩到某位亡灵。
走了不到两刻钟,丁山在一个小土坡下面的一座孤坟前住了脚,“诸位大人,这就是舍弟的阴宅了。”
第131章
为了安全,司岂请专门做白事的人把坟茔料理了一遍。
上供、上香、烧纸钱……诸多程序走完后,几个替人挖墓穴的长工轮开了镐头。
这里土不厚,棺椁埋的浅。
大半个时辰后,一口破烂的薄棺显现出来。
四个长工扔下镐,一人抬一角,略一用力,棺椁便“咔嚓”一声四分五裂了。
尸骨被棺材板压住,一股臭气冲天而出……
尽管大家提前做好了防护,却还是被这股臭气逼出去七八丈远。
四个长工从坑底爬出来,扒下面巾,一边跑一边吐。
纪婵挥了挥手,道:“大家躲远些,接下来的活是我和小马的了。”
司岂心疼地看着她,说道:“我下去帮你。”
纪婵带上双层手套,摆摆手,“这种事你帮不上忙,没必要跟着一起受罪。”
秋天风大,臭味很快弱了不少。
纪婵和小马下到墓穴里,把几块破烂的棺材板扔出去,尸体便露了出来。
棺椁底部的板子烂得尤其厉害。
二人拎着衣裳,把尸体挪到一块完好的板子上,抬出了墓穴。
此处地势高,干燥,尸体大部分干瘪,部分白骨化严重。
遗体的样貌变得极为可怕:双眼和嘴唇都烂掉了,露出两个黑窟窿,雪白的牙齿紧咬着;头上还有些残肉,几缕粘在太阳穴和头顶的枯发勉强留住了发髻;脸部是青黑色的一层皮,脖颈和胸腹部只有皑皑的白骨。
臭味散了许多,躲出去老远的男人们出于好奇,又重新围了过来。
与此同时,一些上坟的老百姓也来凑热闹了,站在捕快的外围七嘴八舌地议论着。
原本阴寒的乱葬岗,陡然变成了菜市场。
李成明把尸体上上下下看了一遍,问道:“纪大人,要不要清场?”
纪婵道:“该看的都看见了,无所谓吧。”
李成明并不多劝,捂着嘴又退开几步。
司岂想了想,把老郑叫过来,小声嘱咐几句。
老郑点点头,走开去,扬声道:“父老乡亲们,大理寺、顺天府联合办案,请大家不要胡乱猜测。另外,尸臭对人体有害,诸位要是不想走,都再退远一些。”
老百姓吓了一跳,纷纷去了上风口,却没一个走的。
司岂这样说有两点好处,一来,老百姓走远了,看到的细节就少,以免离开后胡说八道;二来,官府为了老百姓,不惜牺牲身体健康,有利于树立官府威信。
李成明是精明人,立刻就明白了,不免有些讪讪,说道:“司大人机敏,下官自愧不如。”
司岂客气道:“我也是被李大人提醒了,李大人过谦了。”
小马执笔,飞快地把下葬一年零三个月的尸体现象记录下来。
尸体腐烂严重,可以勘验的尸表征象极少。
骨骼无断折。
但纪婵的确在胸骨上找到了一个尖锐的痕迹,其外在表象与尖刀刺入相符。
如此,基本上可以推断,凶手第一刀想刺心脏,却被胸骨挡住了,伤了右手。
按照逻辑,凶手第二刀应该刺向腹部,但这样死的太慢,于是又在颈部补了两刀。
那么基本上可以确定,凶手的虎口上大概率有疤。
纪婵和司岂谈论过这个问题,但他好像没发现哪个可疑目标手上有这样的疤痕。
纪婵和小马勘验完毕,收拾好尸体,放进新棺材里。
……
李成明回到顺天府,换了衣裳,刚洗完手和脸,就被府尹李大人叫了过去。
李之仪问道:“怎么样,大理寺有收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