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岂道:“武安侯不会让我参与的,先看看把秦州案的卷宗吧。”
朱子青道:“凶手对任飞羽的情况了如指掌,也许应该从任飞羽周围的人下手,朋友,亲人,诶……”说到这里,他忽然压低了声音,“你们觉得有没有可能是武安侯?毕竟他看不上任飞羽已经很久了。”
纪婵怔了一下,随即想了想见到武安侯时的情形,感觉没有任何违和感,既没有过度地表现出伤心,也没有过度的冷漠,就是一个正常男人失去孩子应该有的样子。
司岂摇了摇头,“武安侯若想杀他,没必要弄出这么大的阵仗,只要说其得了花柳病,送去庄子修养便是。”
“这倒也是。”朱子青给听得津津有味的胖墩儿夹了一块狮子头。
司岂道:“按照纪先生的推测,凶手有勇有谋,不大像纨绔,任飞羽周围的人没有这个本事。而且,了解任飞羽以及那座院子的情况并不难。比如我,他的有些情况我也是知道的,如果处心积虑地想要杀他,了解那些情况易如反掌。”
他看向纪婵,浓眉紧锁,一双深眸锐利沉郁,仿佛能看穿人心。
“纪先生,你有什么好的建议吗?”
纪婵下意识地往后靠了靠,说道:“凶手不一定是亲朋,但熟人还是有可能的,他力气不太大,有惩恶扬善的心里,稍有洁癖,拿走死者牙齿留作纪念,这会让他有回到杀人现场、欣赏杰作的满足感。”
朱子青惊讶地说道:“难道凶手是个疯子?”
胖墩儿忽然说道:“我爹说,这样的人叫精神变态。”
童音稚嫩,但说出的话却引起了朱子青和司岂高度重视。
朱子青问道:“疯子与精神变态的区别是什么?”
纪婵道:“疯子就是疯了,所作所为毫无逻辑可言,精神变态则不然,他们生来冷漠,却善于伪装,常常把自己伪装成友好、直爽、机灵和讨人喜欢的样子。”
司岂恍然大悟,说道:“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仵作之职屈才了,纪先生来我大理寺如何?”
第9章
“咳咳……”正在喝水的胖墩儿似乎呛了一口,大声咳嗽两声。
纪婵也不知道小家伙从哪儿学的这一套,但她明白,儿子不同意。
幸好,她也不同意。
都说一日夫妻百日恩,司岂可好,不但认不得儿子,便是她这个货真价实的前妻也能忘个一干二净。
……嗯,其实也有情可原,毕竟司岂没怎么见过原主。
如果不算那天晚上,两人只见过三次,共处的时间不超过两刻钟。
而那夜,中了招的两人如醉如狂,又岂会看清彼此的容貌?
她正要开口,朱子青把茶杯往桌子上一磕,说道:“逾静,我还是那个意思,你就算挖墙角,也得等我把襄县的县令做完了。”
司岂道:“纪先生在你襄县能有什么出息?大理寺更适合纪先生发挥才干,襄县若有案子,我把纪先生借你便是。”他看向纪婵,“纪先生,大理寺每月工食银十两,我个人再补贴五两,奖赏另算,如何?”
朱子青又好气又好笑,“听你这意思,我还得谢谢你呗,你这人怎么这么无赖呢。”
“厚脸皮。”胖墩儿小声嘀咕了一句。
司岂听不清,纪婵却勉强听见了,不由失笑,心道,儿砸,你这个爹爹看着酷帅,其实就是只老狐狸,在审时度势上绝对是高手。
“多谢司大人赏识。”她说道,“京城居,大不易,在下还不具备移居京城的财力。另外,在下脾气不好,也就朱大人能包容一二了。若在大理寺,只怕一个月都活不过去。”
朱子青点了点头,“这个确实。逾静,纪先生不喜欢跪拜,我们相处两年多,她从未拜过我。大理寺官员众多,不行跪拜礼,几乎没有可能,你就不要难为她了。”
司岂道:“深蓝兄不想做乾州知州吗?”
朱子青眉毛一挑,表情变得极为严肃,“逾静威胁我?”
司岂但笑不语。
纪婵赶紧说道:“司大人,王前辈也算行家里手,如果有需要,司大人去襄县找在下便是,在下定随叫随到。”
朱子青也道:“就是就是,这个肯定没问题。”
司岂笑了笑,目光也和煦了。
上当了。
纪婵突然明白过来,她在襄县有产有业有儿子,生活安逸富足,此人早已料到她不会来京城,所以,他要的原本就是这个结果。
让她随叫随到。
“如此,那就多谢深蓝兄和纪先生了。”司岂拱了拱手,又道,“纪先生于此案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纪婵想瞪他一眼,又勉强克制了,说道:“司大人应该查查近几年的悬而未决的案件,如果还有类似的,就说明此案一定是连环杀人案。”
“如果只有秦州一起,那么是不是连环杀人就不好说了,还要看凶手会不会继续杀人。如果继续,那么秦城案可能是第一起。第一次杀人,行事也许不会那么周密,应该重新复查,看看有无漏洞可寻。”
司岂颔首,不管秦州案是不是第一起,他都会再走一趟。
……
用过晚饭,大家一起出了小院。
临别时,司岂忽然问道:“纪先生,我们是不是在哪儿见过?”
朱子青道:“去年十月初,那起一家五口被杀案,逾静亲自复核过。你们虽然没有正式见面,但在衙门里应该碰到过。”
纪婵被司岂吓了一跳,但面上却丝毫不显,“的确有这回事,司大人年轻有为,气度不凡,在下一直印象深刻。”
司岂大概也是这样认为的,“哦”了一声便也不再多言。
于是,回府的回府,回客栈的回客栈。
司岂和朱子青的马车停在酒楼后门,两人要走上一段路。
夜风硬朗,寒凉。
司岂带上斗篷的兜帽,说道:“纪先生很博学?”
朱子青道:“当然。虽是偏门,但学问极深,在我认识的人中无人能出其右。”
司岂回忆着纪婵说话时的神情,叹了一句,“何止你周围,此等人才,只怕整个大庆朝都找不出几个来。”
二人边走边聊,踱出天祥楼,各自上了马车。
车顶檐上挂着的明亮的气死风灯,摇晃着,慢慢消失在浓稠的夜色之中。
客栈内。
娘俩洗漱完毕,上了床。
胖墩儿往纪婵怀里钻了钻,说道:“娘,他都不记得你了。”
纪婵搂住他肉滚滚的小身子,“嗯,他也不认得你,是不是很失望?”
胖墩儿没说话,默认了。
纪婵轻拍他的后背,说道:“娘以男子身份见他,画粗了眉毛,个头又这么高,卷卷的头发还用网巾罩了起来,他认不出来是情理之中的事。”
“至于你,你这么胖,脸蛋还没长开,他认不出才是正常的。娘问你,如果娘不曾告诉你他是你爹,你会知道他是你爹吗?”
胖墩儿摇摇头,“不会。”小家伙明白纪婵的意思,一下子释然了,声音也脆了几分,又道,“娘,他笨,我才不要他当我爹呢。”
纪婵点点头,“认不认都随你,咱以后看他表现。”虽然胖墩儿跟司岂相处时间不长,但她觉得司岂不大喜欢小孩子,也不知如何跟孩子相处。
“好。”胖墩儿打了个呵欠。
娘俩折腾一天,早就累了,互相拥抱着沉沉睡去。
不知睡了多久,房间门突然被敲响,“咚咚咚”的声音像征战的战鼓一般急促。
“纪先生,纪先生,快起来,出事了。”
“shit!”纪婵起床气大,当即骂了一句。
胖墩儿也醒了,闭着眼,小肉手拍在纪婵的脸颊上,捏了捏,“娘,郑伯伯来了。”
纪婵看了一眼有些发白的窗纸,火气稍稍消了一些,扬声问道:“郑大哥,何事?”
老郑压低声音道:“纪先生,南城发生火灾,死了八个人。”
八个人!
纪婵终于清醒了,又骂一句,趿拉着鞋子下了地,问道:“他杀吗?”
“是他杀。”老郑回道,“天儿冷,胖墩儿就不用去了,司大人派了妈妈过来。”
“老奴姓张,就在门外,纪先生有什么吩咐尽管说,老奴一准儿照办。”一个温和的女声说道。
“好,多谢张妈妈。”纪婵缠好胸带,穿上昨天验尸时穿的衣裳,小声问胖墩儿:“儿砸,你能照顾好自己不?”
为让胖墩儿答应,她用了一些些激将法。
胖墩儿也压低了声音,朝她眨了眨眼,“娘放心,外面那么冷,我不会跟你去哒。”
这小子太鬼了,激将法不好用了。
纪婵遗憾地摇摇头,老生常谈道:“第一,别忘了我是你爹;第二,不许出去乱走,过年时拍花多,被人抱走就找不回来了;第三,来人是你爹府上的,不要暴露身份;第四,娘给你留一两银子,你自行支配,午饭买你自己爱吃的。”
胖墩儿扯起被子,蒙住脑袋,“啰嗦。”
纪婵洗漱完,提着勘察箱出了门。
司府来的妈妈大约四十左右,微胖,五官端正,眼尾笑痕多,一看就是个慈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