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心而论,薛清宁觉得跟林星承打交道实在不是一件高兴的事。
他给人的感觉太阴郁了。就仿似一片荒芜边际的经年阴影一般,没有日光可以照得进去。但凡靠近一些,就会觉得自己的心情也会跟着不好起来。
薛清宁不大喜欢这种感觉,她还是喜欢跟能让她觉得轻松的人一起玩。
但是,明知道林星承往后会是最后的赢家,他们大房这一脉的荣耀全都要凭着他的一句话,薛清宁肯定还是不敢得罪他的。
不求他的青眼相待,只求不会心生厌烦就行。
所以就对着林星辰点了点头,然后客客气气的叫了一声林公子。
心里已经在盼着薛清璇早点儿回京了。
按照书中所说,林星承见到薛清璇的头一眼,就如同是在漆黑深渊中看见一束明亮的日光,让他平生第一次体会到了温暖的感觉。
可惜算算日子,薛清璇还要四五年之后才能回京。
薛清宁心中暗暗的叹了一口气,面上却还带着客套礼貌的微笑。
林星承沉默的看着她。
他是个敏感的人,自然能感觉得出来薛清宁对他的客套和疏离。好像都不愿意跟他走的太近。
但明明还是会提醒徐氏不要忘了给他做冬衣,会送月饼给他,也会将自己手头唯一的灯笼给他。
背在身后的双手紧了紧,片刻之后他还是抬脚往薛清宁这里走过来。
在离着她面前三步远的地方站定,背在伸手的右手先拿出来。手中提着一盏灯笼。
就是昨儿晚上薛清宁给他照明的那盏琉璃灯笼。
薛清宁明白了,林星承这是还灯笼来了。
原本就是她的东西,林星承既然现在来还,那她接着就是。
就伸手将灯笼接了过来,对着林星承笑了一笑。
小姑娘相貌生的很娇美,笑起来的时候眼中都满是盈盈笑意,好像让人的心情都会跟着不自觉的明媚起来。
林星承背在身后的左手又紧了一紧,手掌心里面甚至不自觉的沁出了一层薄汗。
他在紧张。不过面上看着依然还是很冷静的。
薛清宁这时却有点儿纳闷了,不明白林星承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若说是来还灯笼的,那现在既然已经还了,他还站在这里不动做什么?
她甚至都能从他脸上看出几分迟疑的神情了。
林星承这是有什么话要对她说?
不由的面色肃然起来,屏息静气的准备聆听。
没想到等了一会儿之后,手中却突兀的被塞入了一样软软的东西。随后就见林星承转身快步的就走了。
薛清宁望着他清瘦孤单的背影懵了一会儿,才低头看林星承塞给她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是一只小布包。拉开顶上的系绳,就看到里面装的全都是桂花。
小小的,金黄色的。明明有这么多,堆在一块儿,握在手中却是松松软软的。
随着布包的打开,薛清宁闻到了一阵很浓郁的甜香。
想必刚刚林星承一直背在身后的左手里面拿着的就是这个。
薛清芸还在说林星承:“这个人可真是个怪人。昨儿晚上你将自己的灯笼给他照明,现在他来还你,难道不该对你说一声谢谢?可他倒好,只将灯笼还你,转过身就走了。这可真是太没有教养了。”
“他谢我了啊。”
薛清宁对她扬了扬手里的小布包,“他虽然没有说出来,但是他给我送了份谢礼。”
薛清芸见是桂花,就撇了撇嘴:“我以为是什么谢礼,原来是桂花!这时节哪里都有,一点儿都不值钱。”
薛清宁心想,要值钱做什么?但凡只要是林星承送的,哪怕只是路边的一株小草,水里的一颗鹅卵石,她都觉得很高兴。
因为这至少说明林星承心里是明白她对他没有恶意的。但凡只要他念着她的这点好,往后他们大房的日子就肯定差不了。
而且这桂花么......
薛清宁忽然想起头先几日她遇到林星承的时候,林星承正在赏桂花。当时她跟他搭讪的头一句话是,这桂花闻着好香。等再过几日全开了,就可以摘了做桂花糯米藕吃。
所以现在林星承给她这包桂花,难不成是因着还记得前几日她说过的那句话?
这可真是太难得了。
薛清宁心情很好。回身将琉璃灯笼和这一包桂花都交给了小桃,笑着说道:“待会儿回去,你将这包桂花拿到小厨房,跟柳嫂子说一声,让她做成糖桂花。等好了,让她做桂花糯米藕。”
顿了顿,又叮嘱了一句:“让她做糖桂花和桂花糯米藕的时候多做些,我要送人的。”
小桃答应着,将灯笼和桂花都接了过去。
*
次日依然是个好天气。薛清宁醒过来的时候,晨光已经从槅扇窗子里面斜进来,在临窗的木炕上落下一道道金灿灿的光晕。
屋子里面好像都跟着明亮了起来。
因为记着昨儿答应了薛清芸的事,所以薛清宁今日难得的没有赖床,一醒过来就掀开被子起来了。
虽说这时代对于女子出门并没有什么限制,但是她现在才八岁,要出门肯定要经过徐氏的批准。
不过只怕不是那么好批准的......
薛清宁一边慢腾腾的穿着衣服,一边脑子里在想待会儿该如何跟徐氏说这件事。
等到洗漱好了,她带着小桃出了屋。
徐氏的卧房在西梢间。走到西次间的时候,薛清宁听到徐氏叹气的声音。给人很怅然的感觉。
脚步不由的一顿。
然后就听到徐氏在说:“岁月不饶人,我这可真的是老了。翠柏,你看,我竟然掉了这么多的头发。再这么掉下去,我真担心有一天我会秃了。”
翠柏就是孙妈妈。徐氏没事的时候喜欢侍弄盆栽,所以给自己的丫鬟取的名都是适合用来做盆栽的植物。
薛清宁听了,心里难过起来。
变老这件事,好像是谁都没有法子掌控的。徐氏今年已经三十六岁了。步入中年,孩子,家庭,哪一样都要她操心。丈夫显然是指靠不上的,不气她就已经很不错了。
就暗暗的下定决心,往后不可以再这样的懒散了。像琴棋书画,女工针凿,当家理事这些她都要很用心的学起来,不让母亲为她操心。
平缓了一下情绪,薛清宁才抬脚跨进屋里。
孙妈妈还在用言语宽慰徐氏:“......您这头发还跟年轻的时候一样的浓密,一点儿也没见少。而且,秋天干燥,原就是掉头发的季节,您就是想太多了。”
看到薛清宁进屋,她就笑着说道:“夫人,四姑娘给您请安来了。”
知道徐氏最疼爱薛清宁,现在薛清宁来了,她肯定不会那么伤感的。
果然,徐氏一看到薛清宁,就笑了起来。
“今儿你倒是起的早,不用我遣人去叫你。”
问她昨晚睡的好不好。看她身上只穿了一套浅丁香色的交领襦裙,叫丁香回屋去取一件半臂来给她穿上。
“......现在白天的太阳虽然还大,但早晚的时候很凉快,你要多穿一件。不然会很容易着凉。”
薛清宁很乖巧的应了一声,坐在一旁看孙妈妈给徐氏挽了个圆髻,在首饰匣里面拿了一样赤金点翠菊花纹样的首饰和两支碧玉簪子给她戴在发间。
薛清宁想让她高兴。想了想,就起身走到梳妆台旁,在首饰匣里面拿了一朵大红色酒杯口大小的绒花,抬手簪在了徐氏的鬓后。
徐氏不大想戴:“这花儿应该你们小姑娘戴,我都这个年纪了,还戴这个做什么?就是要戴花儿,也应该挑一朵颜色素净些的。”
抬手就想摘下来。
却被薛清宁给制止了。伸了双臂从背后松松的搂着她的脖子,笑着说道:“娘明明还这么年轻,这么好看,我们两个一块儿出去,不知道的肯定会说我们两个是姐妹呢。”
哄的徐氏忍不住,笑出声来。
随后她回过头,一指头轻轻的戳在薛清宁的额头间,笑着骂道:“你今儿早起喝蜜了,嘴这么甜?树上的雀儿都能被你这一张嘴给哄下来了。”
不过显然是高兴的,原还轻拢着的眉眼现在都舒展开来。
“奴婢觉得四姑娘没有说错。”
孙妈妈赶忙凑趣,“夫人您现在原就年轻。若不是梳了妇人的发髻,出去旁人见到了,都会以为您还没有出阁呢。”
听的徐氏的眉眼越发的舒展开来。
就牵了薛清宁的手,两个人去西次间。又叫文竹使两个小丫鬟去催催大公子和二公子,让他们快过来用早饭。
薛清宁眼角余光看到有小丫鬟拿了条把进西梢间扫地,梳妆台旁边的水磨青砖地上确实掉了很多头发。
想了想,她就对徐氏说道:“娘,我记得我以前恍惚听人说起过,吃黑芝麻丸对头发好。京里有一家老字号的药铺,名叫做阳安堂,他家的黑芝麻丸做的好,是九蒸九晒的。我待会儿去那里买点回来?”
徐氏明白薛清宁这是听到她刚刚说的话了,在对她好呢。
心里欣慰的同时,自然是允的。
“既如此,待会儿用完早饭之后你就去吧。叫你二哥陪你一块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