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后她收回手,转过身,双手拢在袖中,目光平静的望着前方。
院子的角落里面有一架紫藤。这会儿开的正好,一串串紫色的花朵垂下来。有蝴蝶和蜜蜂三三两两的在旁边飞来飞去。
“我也不瞒你,若说我将当年的那些事全都忘了,那肯定是假的。当年我还那样的年少,眼中看到的总是妍丽的花,明媚的阳光,再无半点愁绪。情窦初开,平生第一次心悦一个人,那份悸动,以前没有过,以后也再不会有。”
似是想起当年的事,徐氏面上神情柔和。
仿似这一刻她抛却了荣昌伯夫人,母亲等诸多其他的身份,独独只是徐婉云。
那个春日会看梁间紫燕呢喃,夏日会脱了鞋袜在湖水中濯足,秋日为了赏后山红叶绝早起床出门,冬日夜间不睡,趴在窗台上看外面落雪纷飞的徐婉云。
只是一切都已经过去了。那些过往,连带着那份儿心境,都一同过去了。
现在她是薛夫人,是母亲,独独再也不是徐婉云。
这些年也没有人叫过她一声婉云。甚至刚刚韩文林这样叫她的时候,她都有一瞬间的恍惚。仿似那并不是自己。
“但那又怎么样呢,文林。”
徐氏侧过头,面上带着浅淡微笑的看着他,“都已经过去二十多年了,就算我还记得我们之间的那些事,也戴着你送我这只镯子,那又能怎么样呢?我现在有丈夫,有儿女,你也同样有儿女。且你的夫人,才刚刚过世,躺在那里尚未入殓,你再跟我说这些,又有什么意思呢?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这词里的意思,你应该比我更明白。”
韩文林哽咽出声。
隔着这么多年,再一次听到她唤自己的名字,却是在这样的一种情况下。
他明知道她说的都是对的,也明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但就是舍不得。
一颗心油煎刀剜一般,痛的他单薄的身子都微微的佝偻了起来。
“你,你还是这样的冷静。”
他哑着声音,轻轻的说着。顿了顿,又轻声的问她,“这些年,你过的好吗?”
徐氏微微的笑着。正要回答,就见瑞香快步的走过来。
“夫人,大公子来了。”
薛元韶身高腿长,已经朝这里走了过来。
看到徐氏和韩文林对面站在长廊下,且韩文林面色有异,他心中掠过一丝惊讶。
但他并没有多想。
毕竟两家已经是儿女亲家了,而且现在韩文林才刚丧妻,面色有异是很正常的事。
只以为徐氏这是在宽慰韩文林呢。
就走过来,先对着韩文林行了一礼,恭敬的叫了一声岳父。又劝说了几句节哀顺变之类的话。
然后才叫了徐氏一声娘。
徐氏对他点了点头,问道:“念云如何了?”
薛元韶黯然的垂下眉眼。
生母过世,韩念云自然是痛不欲绝的。然而父亲不通庶务,祖母卧病在床,庶弟年幼,她还要强撑着打理韩夫人的身后事。
徐氏自然也明白,叹了一口气。
纵然她再心疼韩念云,但这毕竟是他们韩家的事,她是帮不上忙的。
也只得温声的对薛元韶说道:“我们先回去,过几日再过来看望念云。”
眼角余光看到站在旁侧的韩文林,便又加了一句,“和你岳父。”
韩夫人要在家中停灵四十九日,往后但凡头七,二七这样的日子,他们身为亲家肯定是要过来拜祭一番的。
遂带了薛元韶,垂了眼帘,面色平静的同韩文林作辞。
韩文林深深的看了她一眼,哑声的说道:“我还要去后堂陪客,恕我不远送。”
看着她转身渐渐的走远。
自从知道徐氏嫁的人家是荣昌伯府之后,韩文林就叫人去打探过荣昌伯府的情况。
知道这些年荣昌伯府的境况其实不好,徐氏也就空有个荣昌伯夫人的名头罢了,并不悠闲。
且也听说薛博明不是个上进的人。当年两个人成亲之时,薛博明并不是很满意这门亲事。甚至听说他还有个心上人......
他自己也是见过薛博明的,从与他的交谈中,确实能看得出来他是个傲慢,自以为是的人。
婉云竟然跟这样的一个人在一起过了二十多年......
想到这里,韩文林只觉心中如同针扎一般,全都是细细密密的痛。
她怎么可能会过的很好?她很可能过的一点都不好。
不过她的三个孩子倒都是很出色的,这对她而言,多少也是一种欣慰吧。
☆、第123章 三哥回京
忽忽年岁, 花开花落, 花落花开。
一早薛清宁就换了一身胡服,挽了一个利落的发髻, 手里拿着马鞭兴冲冲的就要出门。
却被徐氏给笑着叫住了。
“你二哥不是说巳正时分方才进城, 你这时候就跑过去做什么?而且,你不吃早饭了?”
薛元青身为神策军, 头一次随着孟锐出征河北保州征讨匪人,不想将匪人围剿殆尽的时候山西大同却有紧急军情送达,说是鞑靼大举犯境。
兵部和皇帝一商议, 竟是让原打算班师回京的孟锐中途转道去山西襄助。
徐氏和薛清宁原只以为薛元青此去几个月便会回京, 不想这一去竟是去了近三年的时光。直至月初在薛元青的家书中方才知道战事已毕, 大军会于今日到京。
薛清宁与薛元青一向要好,现如今却近三年不见。得知他今日回京, 如何还忍得住?早就磨着徐氏答应, 今日她必定要去接薛元青。
徐氏拗不过她,也只得应了。却不想薛清宁这一大早的就要出门。
不过薛清宁自然有她的理由。
“大军巳正时分进城并不代表他们一定是在巳正时分到达。我事先已经叫人打探过了,其实他们应该早就已经到了的, 只不过在京郊十里外的驿馆修整而已。等到了巳正时分时分再入城门, 个个看起来精神抖擞, 岂不是威风凛凛?若不然一个个看着蓬头垢面, 无精打采的, 不单神策军没有颜面, 就是皇上也会脸上无光。我是要到京郊去接二哥和三哥。至于早饭, ”
她嘻嘻一笑, “刚刚在屋里我已经吃过几块果馅酥饼,也喝过一碗杏仁茶了,现在饱的很。”
徐氏见说不过她,也只得罢了。叮嘱她:“你多带两个家人跟着。再有,将帷帽戴起来。”
年后就是薛清宁十四岁的生辰,今非昔比,她已经长成了个少女,再不可如小时候那般随意出门了。
徐氏话音才落,绿檀连忙叫小青会内室取帷帽来。
薛清宁笑着接过,抬手随意的往头上一合,转过身就往屋外走。
看得徐氏直摇头,笑着同孙妈妈说道:“分明都已经这样的大的人了,可说话做事瞧着还是一团孩子气,再没有半点规矩的。”
孙妈妈晓得徐氏最喜薛清宁,虽然口中说着这般的话,但心中却是一直觉得自家的女儿是世间最好的。
就笑着说道:“这日子过的可真快,谁料想姑娘这一眨眼就长成个大姑娘了呢。年后就是姑娘十四岁的生辰了,这亲事,您还是觉得郑家的那位大公子好?”
徐氏只有薛清宁这一个女儿,爱若掌上明珠,是肯定要给她寻一门好亲事的。
其实这两年徐氏一直在留意。不过这留意来留意去的,始终觉得还是郑明辉最好。
孙妈妈是徐氏很信任的人,对她自然是没有什么可隐瞒的。
就笑着点了点头。
“这两年我冷眼看下来,还是郑家的那孩子最好。又斯文,又沉稳,又上进。现在才二十二岁,却已经是户部主事了。他父亲又是鸿胪寺卿,朝中人脉宽广,他往后的仕途自不必说。他母亲我也是见过的,是个和善好说话的人。”
这嫁女儿,不但要看男儿的人品性格,他的父母也很重要。若不然,就算丈夫再好,但若他父母不好说话,做妻子的日子也不会好过到哪里去。
孙妈妈对此深以为然。
想了想,问道:“就不晓得那郑家是个什么意思。那郑公子毕竟已经二十二岁了,他父母难道就不急?”
二十二岁,确实早该成家了。
“怎么不急?”徐氏笑起来,“不过我看他母亲的意思,也是属意我家宁宁的。这不是宁宁年纪还小,元韶也还没有成亲,就暂且等着。这几年你也看到了,宁宁和郑公子见过数次,彼此相处的也融洽。我估摸着,他们家过些时候应该就会上门提亲了,到时等办完元韶和念云的亲事,正好就可以办宁宁的。”
年后韩念云守孝期满,两家已经说定三月嫁娶。
孙妈妈也笑起来:“这样正好。二公子现在也回来了,也该给他相看一门亲事了。若相看的快,说不定明年一年咱们就能将大公子,二公子和姑娘的亲事都给办了呢。”
一年之中将自己子女的人生大事都给办妥了,这自然是值得高兴的事。
徐氏笑着跟孙妈妈说了一会儿话,忽然想起一件事来,就说道:“我这两日想着,宁宁现在大了,再让我跟我一块儿住着也不好。再者,她住在我这里,凡事都是我给她打理的妥妥当当的,下人也有我管教着,她半点儿心都不用费。但往后她嫁人了,总是要管家的。这样,你待会叫几个人去将园子里的静雨轩收拾干净,过几日让她搬过去住。先让她学着如何管理自己院里的事务和下人,我再教她掌中馈,这样等往后到婆家管事的时候才不至于手忙脚乱,什么都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