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了,别想那些有的没的了,你们也都知道,咱们西岐村因为曾经是红色根据地,所以才一直有优待。可我们不能带头犯这种原则性的错误。”席洪波打断那人的话。
他正要再强调一下所谓的“原则”与底线,一个队员领着外人进来打断了会议。
席洪波脸僵了一下,不确定那人有没有听见刚刚的话,便先笑着迎上去,问:“何干部怎么亲自来了,也不提前说声,我们给您准备点好饭菜招待啊。”
被席洪波热情问话的何干部,一脸严肃,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来,“招待就不必了,那不合规定。我这次过来,是有个秘密命令要传达。”
第12章
“秘密命令?”不止是别的队长一类的人,就连席洪波都猜不到这是要干嘛。
何干部从怀里掏出一封密信,在席洪波面前展开来,上面还加盖了很多上头的章。
“取消公社食堂、允许队员按人头分少量自留地、允许私人开荒?!”席洪波越往下看,越是讶异。
他抬眼又瞧了瞧何干部,小声问:“是不是北边更糟糕了?”
何干部本不想跟下面透露什么,但他知道席洪波的身份,对他还是相当尊敬、信任的,所以他只是凑在席洪波耳朵边上说,独独叫他一个人听见。
“不止是北边。北边没咱这边这么多山山水水的,去年开始就有人饿死了,他们一直要靠救济粮支撑着,发下去的任务,几乎没几个公社能完成指标。咱南边也有很多地方不太好,发生了点灾害,今年恐怕也会降收。”
“所以上面要改变方针,动一动那些不好的风气,提一提农民的生产热情。”何干部继续说着,手轻轻点在那封密信上,“但上头也不太敢一下子全改了,就想着先试试。可不,就赶在春种时,先发密信到这边了么。”
“上头比较信任你们,挑来挑去,把试点单位划在你们头上。”其实试点的公社有好几个,但何干部没提,“这事先别往外传,你们村偷偷搞就行了,可能等春种完成,上面会有人偷偷进西岐村来查看,你们注意一下改变的度。”
能把话说到这份上,已经是非常照顾了。
席洪波感激地对何干部点点头,“何干部,这事我亲自盯着他们几个大队做,您放心。”
“对了,这就要到饭点了,您要不到咱食堂来吃点吧,我们刚弄到点鱼,可以吃点荤腥了。”
但何干部却没有留下来打秋风,“我还赶着回去报告,说事情已经通传到位了。”
言罢,何干部真的一刻也不停歇,又往镇上走了。
其他人目送何干部离开后,才纷纷围到席洪波身边,窸窸窣窣地问这密信的事。
席洪波瞪了大家一眼,“围着干嘛呢,都去椅子上做好,我先把信再仔细读一遍,研究一下,别到时候犯了错。”
“对对对,还是您先掌个眼更安全。”
现如今,上头发下来的命令,都带有各种条条框框,一旦谁踏出了那个框,被发现就要治罪的。
食堂里安静下来,只有手指点在纸张上的轻微声响。
片刻过后,席洪波才拍拍桌子,表示他要给大家分析了。
远在席家房屋里的席宝,也把精神力紧紧靠在席洪波身边,她如今可关心解散集体食堂的事了。
“咳!”席洪波仔细看了两遍,才清清嗓子,开始简略地说明情况。
“其一,各大队的会计这两天忙一点,把账目理清楚,我们要把口粮分到各户头上,以后就不办集体食堂了;其二,上头说了,要咱们西岐村人民公社先试点,以每人七厘地的上限,根据各户人头数分地,允许每户耕种自留地——注意了,之前让大家能在自家院子里种东西,都是踩在违规的底线上的,所以这次分自留地,你们自家院子里的地,也得算在里面。”
众人喜笑颜开地点头,都能分自留地了,哪里还要掰扯那一点院子地的事。
“其三,每户可以分到一分猪饲料地,同时,也强制要求每户都至少养一头猪,这个是要往上面交任务的——你们想要多养也可以,但任务之外的,每户顶多也只能再养一头,还不能因为多养这头猪,使得任务猪的重量不够,反正年底之前,上面要收的猪,每头都至少要有一百斤;最后一点,就是上面不限制大家私下去开荒地,但是每户去什么地方开荒了,又种的是什么东西,都得报给你们队长,让大队的会计记录下来,免得你们种什么不该种的东西。而且,自己开的荒地,前三年产出只归自家,三年后,荒地纳入各自的大队,归大队安排。”
“前三年?”有人不满。
既然都说是开荒了,那能开的地,就真的是荒地。
山头上有树、有草药的区域,是不许社员乱动的,去年收成前,有段日子比较难过,就有人忍不住去山上乱挖吃的,结果被公社关小黑屋里,足足关了三天,每天只给一点点的水跟食物,关了几次后,就没人敢犯事了。
每年西岐公社有个特殊的任务指标,就是为上头提供一批药材。山上种植药材的地附近,是不允许开荒的。再剩下的那些……大家能找到的合适地块,基本都是贫瘠的地块,这种地头年得种绿肥养一养,还要另外搭上粪肥来整治,基本上没有多少产出。
三年过去,才是土地有点样子的时候,结果又得上交了。
席洪波一个眼刀子刮过去,“能让你们自己管三年就不错了!而且还有一个重点,你们不管是搞自留地,还是去搞开荒,都必须是在完成各大队任务的前提下。”
“集体上工时间,是坚决不许进行私活的,都听懂了没?”
“听懂了!”众人大声回答。
席洪波满意地点点头,“行了,毕竟是要咱们先试点,后面到底会怎么样,也没人能确定,趁着目前政策对我们有利,大家再辛苦辛苦,争取尽量给公社多攒点粮食出来。”
“好!”
“行,几个大队长先把鱼给分了,这鱼有大有小又有刺的,还是作为公社福利,在最后几天的大锅饭里,由食堂做给大家吃。然后召集所有队员,包括各家六岁以上的半大孩子,到大稻场上开大会去。”这种事情,要是各队分开通知,万一弄点什么差错来,又是个麻烦。所以席洪波自己揽下这个活,要亲自跟所有村民们说。
上头前不久才硬性规定,让公社搞大食堂,禁止农民搞私活,现在又说要改变这些,也是被逼的没办法了。
谁也不会想到,在绝大多数人前赴后继地争着放卫星时,大自然偏偏接连不断地发生灾害,北旱南涝,甚至还有大冰雹,再加上莅临农村进行种植指导的那些人,号称是什么专家,却很多都只是瞎指挥,搞的农村收成大减,被迫用各种粗粮折算,去完成上面发下来的指标。
这样弄到后来,农村、城市,都有人活活饿死。
因为饿死了人,今年专家预测的收成也不好,而国家掌握的外汇,又不足以买来供给全国的食粮,这才想着,鼓励农民自救吧,放松一些规定,再挖掘一下农村的潜力。
什么都搞大集体,上面都规定任务指标,底下人就没有劳动动力。人到底,还是有了自私心,才能超常发挥。
所以,在多次争吵后,上头各方势力相互妥协,做出先试点看看的决定。
这第一波试点的,并不止西岐村。
上面本来要定的地方,都是靠近大城市的那些农村,这样一来,方便派人时常去暗访。但后来不知道他们集体抽了什么风,又把许多曾经的根据地村庄拿出来了,这其中,就有西岐村。
席洪波对于这次变革非常重视,就连饭都没什么空回家吃,都是家里人给送饭。
“是我的许愿生效了吗,所以这项变革提前了?”
席宝的精神力一直跟着太爷爷席洪波,看他视察西岐村所有土地、池塘、药材地、鸡圈、猪圈、鸭圈、还有一座栗子山等,然后席洪波在简陋的笔记本上写写画画,似乎是在筹谋着,要怎么掌控住各大队的变化。
席洪波独自弄了几天,又与几个队长、会计开了会,然后在一周后,正式公开完整的变革方向。
“虽然没怎么看明白,但总觉得我太爷爷好厉害的样子。”席宝虽然也能看到席洪波在写什么,但席洪波用的都是草书,她……看得出来是草书,但看不出来是啥意思。
最后也只知道大家能分多少地、能私下养多少东西。
“我慎重考察过各户的房屋,虽然西岐公社以前的老住宅都不错,大家基本都住的是砖瓦房,但是,因为之前的一些政策,导致大家很少还保留有猪圈等地方,所以我决定,属于公家的猪,依然还是统一养在公社的大猪圈里。”
“春种之后,安排人把大猪圈扩建一下,四个大队的都要扩建,集中养殖省力气一点。至于,如果谁家要私下养猪,那得自己弄小猪圈,而且,不许养母猪,只能养公猪。”
席洪波年龄已经有六十七了,但说话的嗓音依然浑厚,还带着些军人气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