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份工作时间很长,早上她还没来,修车行就已经开门了。
傍晚她下班,修车行却还在营业,至少到晚上八九点才关门。
男孩的爸爸几乎从早到晚都在里面,他本人则在附近的中学读书,经常放学后来找他。
爸爸忙着修车,他就一个人搬张椅子蹲在旁边写作业,非常安静。
周六周日不上课,他一待就是一整天。
周绾绾自调到新单位,基本天天都能看见他,一直很好奇,他为什么放了学不回家,非要来找他爸爸。
父子俩感情好?也不像,他们很少交谈,从来没对彼此露出过半点笑容。
要不是同事跟她说他们是父子,她会以为是两个陌生人。
今天又看见这男孩,还离得挺近。她下意识想笑笑,对方没注意到她,径自走进旁边的一条小巷子里。
她路过巷口,好奇地往里看了眼。
里面有个垃圾堆,男孩似乎把什么东西藏了进去,不想被人发现似的,特地用别的垃圾掩盖好。
周绾绾赶紧后退两步,用墙壁挡住自己的身体。
男孩左右看看,确定没人看见,从另一条路跑回修车行。
周绾绾走过去,用根小棍拨开上层的垃圾,看见里面有一个小小的塑料水瓶,瓶子里装着些淡黄色的液体。
这是什么?
她疑惑地看了半天,认不出来,把垃圾盖好,回去上班了。
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吃完药后,那种不安心的感觉很快消失。
下午工作变得忙碌起来,傍晚五点,同事陆陆续续下班回家。
周绾绾提着包走出门,想起早上杨云霄说来接她下班的事,打算打个电话给他。
谁知电话还没拨出去,熟悉的轿车就开到面前。
车门打开,杨云霄微笑道:“我准不准时?”
她坐进去,表情微讶。
“你就下班了吗?”
“晚上还要回去加班,不过可以陪你一起吃晚饭。孙奇,开车。”
“好的杨总。”
轿车开动,周绾绾靠着舒服的座椅,瞌睡虫袭来,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晚餐她吃得也不多,弄得杨云霄很担心。
“你生病了吗?是不是昨晚着凉了?”
她摇头,“没有。”
估计是避孕药的副作用,过两天就好了。
杨云霄还是不放心,准备把晚上的工作推掉。
她不同意,吃完饭就直接回家了。
回公司的路上,杨云霄让孙奇打电话给靠谱的医生,询问是不是感冒的初期症状。
医生尽职尽责,把能想到的病都排除之后,忽然想起一个可能性很高的事。
“杨总,您说她是您的未婚妻?”
“嗯,怎么了?”
“那个……如果二位已经发生过关系的话,您所说的这些症状,比较符合早早孕。”
杨云霄绷直了背脊。
“早早孕?”
“是的,建议您再观察几天,看看是否有体温升高、呕吐等反应,以及生理期是否正常。也可以直接到医院来,做个血检。”
杨云霄挂了电话,望着窗外回想刚才医生说的事,大脑乱得无法思考。
她可能已经怀孕了,将来会生下他们的孩子?
他这辈子都没听到过这么好的消息。
孙奇开着车,从后视镜里看见自家老板情窦初开的模样,不禁叹了口气。
周绾绾比他镇定得多,回家睡了一觉,翌日照常上班。
中午休息时,修车行的男孩背着书包,破天荒地走进服务大厅,很礼貌地问他们:
“请问可以借用一下厕所吗?”
同事点头,“可以啊,喏,从这儿上去左拐就到了。”
“谢谢。”
男孩走上楼梯,全程没抬头,看起来挺内向。
周绾绾看着他的背影,忽然想到一个可能。
昨天那水瓶里的,难道是尿?
呕……
可是不至于啊,修车行那么大,员工有几十号,又经常有客人来,怎么会没厕所?
男孩用完厕所就走了,主任端着茶杯走过来,碰碰周绾绾的肩。
“咱们不是有张旧办公桌没地儿摆么,我看这小子挺大个,天天蹲椅子旁边做作业怪吃力的,不如给他用,还省得花钱让人拖垃圾场去呢。”
周绾绾笑道:“主任想得真周到,那我现在搬去给他?”
“你搬干嘛呀,人家最不缺力气,你去跟他说一声,让他想要自己来搬。”
“好。”
周绾绾一路小跑,跑到修车行,看见几个工人围着一辆轿车敲敲打打。
“请问顾师傅在吗?”
顾师傅就是那男孩的爸爸。
工人们忙得头都没时间抬。
“在后面呢,你找找看。”
她道谢,走到修车行后面的区域,找了半天,终于看见父子俩站在一个角落里,似乎在聊天,扬起笑容走过去,正要说话时却见顾师傅对着男孩抬手就是一耳光。
啪!
耳光力度格外大,声音听起来都有点吓人。
男孩被打得偏过头去,脸颊立马肿起一个红印子。
周绾绾险些叫出声,连忙停下脚步,躲在一辆车后。
顾师傅抽着烟,恶声恶气地骂:
“死兔崽子!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打什么算盘?以后没有我的允许,不能踏出修车行半步,否则我见一次打一次,打到你死为止!听到了吗?”
男孩比他挨不了多少,却没有还手,话也不说,低头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顾师傅看见他这样更来气,又抽了一个耳光。
有人喊他去干活,他才掐灭烟头,骂骂咧咧地走了。
他走后男孩的鼻子里有血流出来,他表情麻木,抓起衣服下摆擦了擦,露出伤痕累累的单薄背脊。
几分钟后,周绾绾心事重重地回到座位上。
主任问:“他要吗?要就赶快搬走。”
“我没找着他们,待会儿再去问一次。”
周绾绾勉强笑道。
主任点点头,“好,尽快问,不然摆在那里怪碍事的。”
她答应了,低头做事,脑中不停闪过男孩背上可怕的伤口。
看形状和轮廓,大概是用皮带抽的,而且有新伤有旧伤。
看他爸那个样子,莫非长期家暴他?还妄图控制他的人身自由?
这种事她只在网上听说过,还从来没亲自碰见过,越想越觉得心里发寒,没法忽视。
要不帮他报警?
可她手里没证据,看男孩那顺从麻木的模样,万一报警以后父子俩死不承认,自己倒惹一身麻烦。
周绾绾想了一下午,决定去问问他家邻居是否了解,然后再做打算。
于是下班后,她发了个信息给杨云霄,让他别来接自己,然后从同事口中打听到父子俩的住址,找了过去。
华城市已经发展得很繁华了,只在北边还剩下一小块没开发过的旧城区。
房子大多两三层,长满青苔,道路狭窄又潮湿。
父子俩住得便是其中一栋,孤零零的矗立在那儿。
因为还没下班,院门是紧锁着的。
她在外面看了看,去马路对面的邻居家敲门。
敲了半天里面才有动静,一个花白头发的老人坐着轮椅来开门,仰着脸问:“你是谁?”
“你好,我想向您打听一件事……”
周绾绾正要说出自己的目的,声音忽然戛然而止,紧紧盯着那人的脸,怎么看怎么眼熟。
“你是……”她吸了口冷气,“你认识周天河吗?”
长得这么像,该不会是他亲戚吧?
那人困惑,“我就是周天河,你怎么认识我?”
“什么?”
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然而在心里算算时间,似乎对得上。
最后一次见周天河是在1989年,那时他二十多岁。现在是2021年,已经过去三十多年,他得有五六十岁了。
只是对方的相貌比同龄人看起来还要苍老许多,乍一眼看过去,还以为是七旬老人呢。
周天河显然不记得她,也是,谁会记得三十多年前,才见过一两次面的人呢。
她是签了保密协议的,不能透露扶贫办的秘密,因此找了个身份,弯下腰,在他耳边问:
“我妈叫周绾绾,你还记得吗?”
“周绾绾?”
“是啊,当初她在大舟山村的扶贫办工作,扶贫对象是杨云霄。”
周天河想起了什么,怔怔地看着她,好半天才问:“你是她女儿?你们简直长得一模一样!”
周绾绾忍俊不禁,“是,从小到大别人都是我俩长得像,一个模子印出来的。”
他连声感叹,“真是绝了,还有这么像的……诶,你怎么认识我呀?”
“她存了您的照片,还跟我讲过您的故事,我都记着呢,一眼就认出来了。”
“我拍过照片吗?瞧我这脑子,什么都忘了……”
老人揉着戴毛线帽的头,过了会儿问:“你妈现在怎么样了?”
“她……她挺好的,退休了,天天在家玩呢。”
“哦,那感情好。进来坐坐,喝杯茶?”
周天河发出邀请,周绾绾对他的近况很好奇,于是跟着他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