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人高的野草堵在外面,仔细拨开,被浓郁的尘霾蛰得几乎无法睁眼。
她瞧见自己曾经坐过的小草垫已经腐朽。石桌落满了灰,摞着的几本书变得黄而脆。
洞穴深处的钟乳石依旧泛着纯白荧光,地下河流静静淌。她蹲下身洗把脸,来到那写了“花果山福地,狼窝山真好我爱简植”的空间原址门口。
走了进去,鸡鸭声鼎沸。
这里几乎已成为一个独立运转的鸭稻田小型生态系统。鸭子在水里游来游去,为水稻贡献养料。鸡去吃谷子上的虫儿。不远处是个玻璃房,模拟了榴莲生长的生态环境。
简植怕父母又觉得自己和黄隐珂重归于好,闹来闹去,不敢带这榴莲回家。她盘着腿敲开了一颗现吃,一边吃一边觉得不对味儿:
黄隐珂,总不至于,真的被父母的香火和简友来那张简笔画给祈祷成功了?跟自己分了???
*
夏雷滚了几道,冬雪落了几场,等简植又高了些,又瘦了了些,笔挺鼻梁下的眼眸更加平和温柔,江燃才发现她已经很久不提“阿黄”。
改变不止有这些。
她本是嚣张跋扈的姑娘,譬如之前有人若莽撞顶到她,她会大大咧咧地说一句“滚”。
而现在,也不知是因为心底藏了心事,还是因为长大了,居然学会了隐忍,上课回答问题的声音都低了几分贝,语速要慢许多。
她谦逊温和的样子,让江燃有些看不清。
有天他拐了下她的胳膊:“喂,你是不是又被什么奇怪的人穿越了?”
简植:“???哈?要验证一下吗?疼疼飞。”
突然被戳了旧事,江燃差点要抬起手捶她一下,但看到简植眼睛里带着笑意,心里又泛起好大一块柔软。
她好久没有这么欠儿了。
这才像原本的简植。
有人问过他,要不要追简植,她看上去没有男朋友,难道不应该乘虚而入吗?
江燃总会回答说:“不追。她有男朋友。我不敢追。”
简植也从别人口中听到他这样说。她心底疑惑:阿黄到底还算自己的男朋友吗?以及,什么叫“不敢追”?“不敢”是为什么?
但这些都是再小不过的插曲。
当前,学业对自己来说是最重要的,事业和目标更是重要中的重要。
一个秋日清晨,当简植被阳光暖醒,撩开窗帘,正见到楼下靠着车挥手的江燃。
这一天,他们将去市中心公演厅,作为普通市民向司法部提报司法意见。
为司法提议,是立法机构在为最近人大会做准备。
本届人大会将对法律进行修改。
开会之前,立法机构的相关负责人对全民召集会议,若有人对法律有想提出意见和建议的,可以于公演厅进行发表态度。
人人皆可说,人人皆可提议。
他们打算在此时正式提出完善《保护野生动物》法下关于野味流入市场、进入餐厅走到餐桌的法律,以此从源头杜绝未来可能会出现的野味市场。
曾经,江燃打算用父亲的关系,让自己和简植直接进入司法部门,参与法律修订。
可是经过深思熟虑,他认为用这样的方式才更能凸显这法律的公平公正,更显出自己的提议经得住推敲。
简植今日梳起一个非常干练的马尾,她对江燃莞尔一笑。
江燃道:“准备好了?”
简植点头:“可以了。只是……案例的部分还是老样子,你知道的,实在不够充分,这也没有办法。毕竟这个年代因为吃野味而感染病毒的人并不多。”
江燃笑道:“心里带着希望才能赢得更快,不如许个愿。”
简植淡淡一笑,心底却闪过一丝隐约期待。
今天不止是去公演厅的日子,不止是为了让几十年后人类免于灾祸的重要日子,更是自己的生日啊。
在生日这天许个愿,愿望来临得会不会更快?
*
简植和江燃在学校里还算得上是风云人物:都以状元身份入学,而且还有一个是市长儿子;但到了公演厅,立马就被打成了“普通市民”,和许多看似平凡的大众百姓坐在一处。
简植的左手边坐着个带了老花镜穿羊毛衫的阿姨,对这两个年轻人分外好奇:“我是来提议完善《刑法》的,你们来提什么?”
简植:“《保护野生动物法》。”
“嘶……”那阿姨轻声叫出声,“保护它们干什么,保护我们自己都来不及呢。”
江燃右手边的大叔也听见了,他好奇地问:“你们两个是大学生吗,你们来这里捣乱,不怕学校知道了开除吗?”
江燃:……
他看了眼简植,一瞬间也觉得自己来这儿是捣乱了。但简植非常镇定,她和左右两边的人说,“保护野生动物很重要,只是你们都不知道。如果现在不做准备,以后国家会遭受很大的损失。”
她这解释不太能说服两边的人,而江燃则静静等待,他安慰着拍了下女生的手:“事在人为。”
讲台上的人轮番换着,很多人都是有备而来,左手边的阿姨讲完了关于完善《刑法》的建议,是一条在大家眼中很是不错的提案,台下涌起热烈的掌声。
江燃终于站起身来,带着简植走向前方。
负责人道:“请问你们所要提议的是?”
江燃说出一句话,下面的人群和那阿姨大叔一样,都表示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保护野生动物法》。”
负责人也愣了。今天来的人,有的说要完善完善《民法通则》,有的说要改改《刑法》,这里怎么冒出来个野生动物了?
简植认认真真地说:“在我们华夏,在过去及现在,很多地区的人们食用野生动物。我不敢保证在未来,是否也会发生野生动物的交易。今天我的提议不止是为了保护它们,更是为了保护自己,因为在野生动物的身上存在许多病毒。大家可曾知道鼠疫、黑死病、流感、艾滋?”
负责人在自己的职业生涯中遇到过很多意外,但这次意外是他最意想不到的。
不止是那一个个自己从来没听说过的说法,什么病毒啊绝症了,更是这一男一女无比郑重的态度。他们讲的非常恳切有条理,仿佛真的不管野生动物,这华夏总有一天要死掉好大一部分人口似的?
他皱着眉头截住两个人的话头,道:“等等,现在我们很多地区的人连吃饭都吃不饱,你让他们不吃野味,是不是也太绝对了?”
简植其实很早以前就想过这个问题。看着下面乌压压地争相质疑的人们,毫无紧张的意思:“充饥,我们有许多其他选择。但吃野味一定会是下策。试想,当你为了一顿午餐而吃掉一只野兔,但这啮齿类的动物却携带病毒,最终感染到整个村子,是不是得不偿失?”
她声音低沉,看着大家:“我……曾经做过一个梦。是一个寂静的春天。”
“那个春天像是世界末日。大街小巷无人行走,偶有人出门,也带着严实口罩。”
“孩子们终日接触不到玻璃窗外的世界,老人们闻不到公园的花香。大家坐在阳台,和对面的人打招呼。”
“满大街的洒水车喷着药水。没有人敢去上班。医生立了军令状去救人,过不久,勇士就又成了烈士……”
“而这些,仅仅是由于人们吃掉一只感染着新型病毒的野生动物。”
“在我离开那个噩梦的时候,那场噩梦并未结束。我不知道第二年的春天,这病毒会不会依旧复发,不知道什么时候感染者人数才能彻底清零。”
简植缓缓讲着这些,多年前的记忆和恐惧涌上心头,让声音里带了颤抖。讲到最后的时候,整个大厅的人都被她的讲述所感染。
寂静之中,有个戴着老花镜的阿姨忽然举了手:“你讲的事情我们都能听懂。但是,这都是想象。谁能证明这野生动物上真的有这么可怕的病毒?如果是普通病毒,那高压锅一炖,多强的病毒也炖没了吧……”
大家听罢,都纷纷笑了起来。她讲得虽然朴素,但是确实是这样,拿高压锅一炖,这动物身上啥玩意儿都能熟了,怎么还会有病毒呢?
这也是简植提前和江燃说过的问题,他们缺乏真正的案例,难以狠狠地说服这些七零年代,没有在病毒身上受挫过的人。
正当简植盘算如何说服她之时,公演厅的门忽然被打开,所有人都下意识侧头去看。
一个剑眉星目的年轻人走进屋子,修长的腿被裹进一双皮靴,上身的干净衬衫下,脖颈、手腕、脸庞是柔和的小麦色。
如果说黄隐珂的眸色湿润深邃,那么这位的瞳孔清澈剔透,宛若透明。
简植不认识他。
但又觉得这人很熟悉。
他不由分说地开口道:“我是来公布我同学的近期研究结果的。他在米国的山洞里获取到一只蝙蝠,上面具有一种新型的感染病毒。这只蝙蝠的活动轨迹包括我国的华南地区。它的同类,会被华夏人煲汤喝。”
“同时,我同学在菲国的山区从啮齿类动物中发现另一种病毒,而我国南方也很爱吃它,这是果子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