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明彦动作极为优雅,秉持着“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默默吃着饭菜。
陆时秋只能压下心头的疑惑,在极为安静的气氛中用完这顿饭。
吃完饭,两人到园中消食。
陆时秋想起之前送过来的小孩,笑着问,“不知沈青墨那个孩子如何了?”
李明彦俊朗的五官僵了僵,随即手靠在身后,声音淡淡,“他今年中了院试。”
陆时秋吃了一惊,那小孩好像也才九岁吧?居然就是个秀才了?这也太牛了吧?
只是他很快琢磨出味来了,李县令好像不怎么高兴啊?
弟弟这么出息,当哥哥的居然不为他高兴,难不成这两人是同父异母?
正这样想着,突然从不远处出来急促的喊声,“你给我站住!”
陆时秋下意识停下脚步,回头去看。
只见一个小孩手里拿着馒头被一个衣着鲜艳的女人追在后头。
那女人头发凌乱,衣衫半敞,手里紧紧握着一根婴儿手臂粗的木棍,眼神凶狠追着那小孩。
陆时秋视线落到那小孩身上,待两人四目相对,小孩眼底全是惊喜,“陆……陆秀才?”
陆时秋怔然,一年多不见,这孩子好像没胖多少啊?
刚要说话的功夫,小男孩已经躲到陆时秋身后,紧紧攥着他的衣摆,“陆秀才,让我躲躲吧。”
陆时秋不明所才,看向那妇人,却见刚才还温声有礼的李明彦已经拦在那女人面前,替她拢好衣襟。
女人手里的木棍已经被他夺下,随意扔到地上。
女人紧紧搂着男人的腰,靠在他的怀里。
陆时秋只觉得辣眼睛。就算在自己家,但这四周这么多人,就这样亲亲我我,好像不合适吧?
他刚这样想,李明彦大约也是觉得这样做太过失礼,把女人往前推了推,温声安抚,“快点回去吧。”
女人一下急了,紧紧攥着他的衣角,娇嗔撒娇,“郎君,你是厌弃我了吗?”
下人们一个个眼观鼻,鼻观心,不敢看。
但他们身体下意识打了个哆嗦。
陆时秋已经没脸再看,下意识移开视线。这都什么事儿啊?
这佳慧公主是疯了吗?
没错,这女人不是别人,正是佳慧公主。
明明是一国公主,居然落到如今地步,不得不让人唏嘘。
陆时秋正这样感慨时,就听旁边传来李明彦的声音,“陆贤弟,真是抱歉,刚刚有点唐突了。”
陆时秋摆摆手,“没事。”他把沈青墨从身后揪出来,蹲下身看着他,“你怎么就吃个馒头啊?”
沈青墨定定看着他,“这馒头可以饱腹。”
陆时秋站起来,看着李明彦,目光中已经带了点不认同,“子珍,你既然拿我当知己好友,做朋友的劝你一句。沈青墨到底是你兄弟,我虽不知你和沈青墨到底发生何事。但是你若真不喜他,不如就给他一点银钱,让他在外面租个房子。要是被别人瞧见,你的仕途就走到头了。”
虽然陆时秋话里是为李明彦着想。但陆时秋更担心的是沈青墨。
这孩子还这样小,估计应该没得罪过李明彦,两人关系这样差,多半还是上一辈的恩怨。
既然答应收留,不能这样苛待呀。
居然就给这么点的孩子只吃馒头。瞧瞧这小脸,瘦得骨头都能看到了。
可见下人没少苛待。思及刚才佳慧公主那疯疯癫癫的样子,这孩子连安全都不能保障。
这已经是陆时秋第三次看到这孩子遭人打了,兴许是自己也是当爹的,见不得孩子过这种苦日子。
李明彦目光落在沈青墨脸上,那张面黄肌瘦的小脸,镶嵌一双黑曜石的眼睛,或许是因为太瘦,眼睛显得特别大。就这么直直望着他,眼底充满了祈求和恐惧。
这是他同父异母的弟弟,比他小二十二岁。
望着这双跟那人有七分似的脸,他真的喜欢不起他。
李明彦收回视线,声音微冷,“你若是觉得待在我这儿委屈你了,我可以送你回陇西。”
陆进秋一怔。沈青墨好像不想不回陇西吧?
他不自觉回头看了眼沈青墨。
果然沈青墨被这话吓住了,松开陆时秋的衣摆,冲陆时秋郑重礼了一礼,“多谢陆秀才,我先回房了。”
说完,他才冲李县令行了一礼,“大哥,是我不好,你别生气了。”
说完,灰溜溜跑了。
陆时秋尴尬不已,冲李明彦道,“子珍,我先告辞了。”
李明彦恢复刚才的彬彬有礼,“我送你出去。”
两人刚才相谈甚欢的情形一去不复返。
李明彦看着他离去的背影,默默叹了口气。
陆时秋回到家里,把这事告诉木氏。
木氏一听那孩子遭了那么大的罪,当即就道,“这得是什么样的深仇大恨,才能对自己的亲弟弟不闻不问?杀母之仇?”
陆时秋摇头,“我也不知道。反正我瞧着一点感情都没有。”
木氏继续缝鞋子,“那这孩子为什么不回家呢?”
“可能家里待不下去吧?”陆时秋想了想。
木氏见他心烦成这样,安慰道,“这是人家两兄弟的事,我知道你是心疼那孩子,但是你也不知道内情,贸然开口,回头别办错了事。你就当不知道这事吧。”
陆时秋点头,“也只能这样了。”
就在这时,三丫从外面风风火火跑进来,“爹?娘?刚才县令家又送帖子来了。”
陆进秋从床上弹跳起来,“什么?”
木氏也笑了,“不是刚回来吗?怎么才送来了?”
三丫推门进来,陆时秋接过帖子,一目十行看下去,陆时秋疑惑不已,“他约我明天到胡家酒楼。”
木氏把针在头皮上划了两下,“是好事呀。人家都没怪你失礼,你可别再掺和人家的事了。”
陆时秋点头,“我知道分寸的。”
他也就是瞧那孩子太可怜了,才一时没忍住。
三丫见两人打哑迷,转身就往外走。
第二日,陆时秋如约到胡家酒楼。
李明彦已经先一步在雅间等着了。
他是一个人来的,陆时秋到的时候,他正站在窗前看外面的行人。
“子珍,我来了。”
李明彦回头,坐过来。
两人要了点心和酒水。
小二很快送过来,李明彦吩咐道,“我们要谈事情,不许任何人打扰。”
小二忙应了。
陆时秋给他倒了酒,“这可是胡家酒楼的梨花白,虽然比不上云中仙金贵,但也是好酒。”
李明彦端起茶盏,细细品了一口。
这样清俊的人,再年轻几岁该是何等玉树临风。
可是陆时秋却觉得他活得不痛快。好像内心一直压着一座沉重的大山,整个人都是清冷孤傲的。
“好酒。”
瞧瞧,明明是称赞,脸上居然连笑容都欠奉。
陆时秋喝下一杯,把玩酒杯,“子珍,今日找我来,可是有事?”
李明彦叹了口气,“文起应该听说过我的事吧?”
陆时秋摸摸鼻子,含含糊糊道,“都是道听途说。不知真假。”
李明彦低低一叹,方道,“多数都是真的。”
陆时秋微微挑眉。居然都是真的?看来段清鸿本事了得呀。
旁人传八卦都是十中存一,他倒好,居然大多为真。
“我是奉元七年的状元,也是出自陇西李氏。我十六岁时,母亲去世。偶然得知母亲是被人害死的。凶手是她最亲的男人。”
陆时秋心里一咯噔,最亲的男人?那岂不是他爹?杀自己的妻子?他娘的还是男人吗?
李明彦自嘲一笑,“你一定想不到吧?”
陆时秋确实想不到,“为什么呀?”
两人有了儿子,为什么要杀妻?
“因为我娘娘家已经落魄,他需要助力。当时太后党权势滔天,他想攀上去。太后提出联姻。所以他动手了。”
陆时秋搓了搓胳膊,“这……”
李明彦声音带着点阴狠,“我娘病重之时,她已经跟我爹有书信往来。但凡有羞耻心的女人都不会跟一个有妇之夫来往。我娘虽不是后母亲手所杀,她并不无辜。”
陆时秋闭嘴了。
瞧瞧李明彦这副容貌,想必他爹年轻时也是精彩绝伦的人物。有那小姑娘芳心暗许,做出出阁之事,一点也不稀奇。
“我娘死后,我尚在热孝,他就火速娶了她。后来,我跟他绝裂,投奔信王。再也没有归家。与父亲已经形同陌路。”
陆时秋惊讶抬头,“那青墨为何不愿回去呢?”
李明彦淡淡道,“太后党败后,所有党派都被天皇清扫。或死或流放,李氏好一点,只是官职被撤。但是我那父亲怎能让王家女再留在位上。就想故技重施。我那好继母为了保全一双儿女,悬梁自尽。父亲在她百日后再次续弦。新妇容不下这两个孩子,趁两人在外游玩时,引人贩子拐走。”
陆时秋以前听说过大户人家争斗多,但从来没想过斗争这么激烈。
想到沈青墨的妹妹死得那样惨。陆时秋只能用一句蛇蝎心肠来形容那个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