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饭的时候,方哲姥姥不停地给她夹菜,一个劲儿地夸她,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说她长得好,是一脸的福相,将来一定多福多寿。
她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无所适从之下望向方哲求救,他却只管低头默不作声地夹菜,她当时没有多想,现在才明白那大概是他被那句“多福多寿”刺痛的反应。
她记得去年婆婆搬家,他们帮着收拾旧屋,她整理方哲卧室的写字台时,从柜子里发现了一个被旧课本压着的盒子,里面是一摞信,信封都是手作的,淡紫或鹅黄,画着藤蔓点缀,很是别致,一看就是女孩子的手笔。
她假作质问的口吻打趣:“不是都说好了要扔了所有前任的痕迹吗?你怎么还留着小姑娘给你写的情书。”
他怔了怔,说时间久远,他早就不记得有这些了。
后来,她从洗手间回来,在屋门口见他捧着那盒子发呆,回头见她进来,表情有些僵硬,她假装不在意转身去外面帮忙。
车子近了驶往方哲公司的环路出口,安然紧了紧方向盘,一番挣扎之后并没有转向,车子依旧在环路上跑着,漫无目的。
安然不记得这一晚上她开着车在环路上跑了多久,周遭的车辆从拥堵到稀少,手机微信和电话铃声响了无数次后,她才下了环路,靠边停了下来。
夜里1点18分,里面全是方哲、母亲还有闺蜜崔亚楠的未接电话和信息。
安然先拨通了母亲的电话,电话那头母亲担忧地问她去哪儿了,她说有朋友约她出去坐坐,理由很是蹩脚,但母亲却未追问。只说让她赶紧回家,又说晚上的事儿她没跟方哲提,让她也没再胡思乱想,回家千万别折腾。
安然安抚了母亲,又给崔亚楠回了电话。
崔亚楠一接电话,没等她开口呢,冲口就问:“你是跟方哲吵架了还是外头搞外遇去了?连我的电话你也不接?”
“电话调无声了,没听见。”
“不用跟我解释,知道你没事儿就行。”崔亚楠道,“你是和方哲闹什么别扭了?”
“没有,刚又跟我姐打架了,心情不好,想一个人待会儿。”
“唉,你就别跟你姐一般见识了,她爱说什么就让她说去,你当没听见就完了。”
“行了,我知道了……”
“你别骗我啊,真不是跟方哲吵架了?”崔亚楠和安然二十年的感情,只凭电话里安然的一个话音便能听出端倪。
安然没立时回答,崔亚楠便知猜对了,问道:“你要是不想回家,今儿上我这儿住来,我给方哲打电话告诉他,他刚刚是真的着急了,你再不回他没准儿就报警了。”
“不用,没什么大事儿,我这会儿已经没事儿了,这就准备回去呢。”
“真没事儿才好,那你赶紧回去啊,到家给我发个信息,明天中午找你吃饭去。”
放下电话,安然的心情有些许的好转,发动车子回家。大夜里的她一个人开车在路上转悠半宿不回家,除了想冷静冷静,也是想给自己找这么一个心理安慰,一个可以说服自己将这事儿放下的理由:方哲很担心她。
安然从电梯里出来,正从包里翻钥匙,便听见屋里方哲快步过来开门的声音。
“你去哪儿了?怎么不接我电话?!”方哲推开门见了安然,神情先是豁然一松,紧接着又有些恼火,“别告诉我你手机又调无声了。”
“晚上跟我姐打架了,心情不好,在外面转悠了会儿……”安然淡淡地道,“我还以为你今天又得忙一宿呢,没想到你能比我回来的早。”
方哲没接话,无声地看着安然脱外套换拖鞋。安然不用看也知他现在是什么样的难看脸色,显然是对她回答或是态度并不满意。
安然没理方哲,自己回屋去换衣裳,拿了浴巾去洗澡。
她回来这一路上一直给自己做心理建设,她对自己说她今天之所以难受,心里之所以堵得慌,并不是因为安娜那些话让她真的怀疑起方哲对她的感情,她只是震惊之余气恼这些话是从安娜嘴里听到,而不是方哲自己告诉她;她气恼连安娜、母亲,或者还有父亲,甚至全世界的人都知道了,唯独她不知道;她是气恼方哲让她成了一个被蒙在鼓里的傻瓜,让她在家人面前尴尬出丑。
但是现在她发现好像不是这么回事,如果刚刚进门时,方哲能再多一些对她的关心,能上前对她体贴的嘘寒问暖,关心她和安娜到底发生什么事,说两句哪怕简单的劝慰,而不是一味生气她的晚归,她的心情绝不至于如此。
说到底她还是在意。
出于逃避心里也好,想要冷静一下也好,又或者只是受了委屈想要好好慰藉一下自己,安然洗了一个漫长的澡,护肤护发面膜,各种繁冗的洗护步骤,好几瓶双十一冲动消费买来的精油这次才首见了天日。
从浴室出来的时候,只有客厅的灯亮着,犹豫了片刻,安然走到走廊口望了一眼,方哲沉着脸坐在阳台的藤椅上,她觉得她洗澡的时候他大概一直这么坐着来着,是在生她的气。
说吧,总要面对的,好过这样不明就里的冷战。
安然走过去坐在沙发上:“晚上我和安娜吵架时,她讽刺我说我是白痴,是笑话,说你当初选择跟我在一起,是因为姥姥病危。”
安然抬头看方哲,他依旧侧着脸不看她不言语,一幅生气的模样,他的反应在她预料之中,这让她有些安心。他的沉默显出他的理直气壮:就因为这句话?别人说什么你就信了?我们这些年的感情敌不过别人的一句话?
其实安然知道话说到这儿就行了,后面的话不该再问,可是有些事一旦开了口就不是理智能控制得住的。
“安娜还说,在我之前你之所以空窗那么久,是因为你走不出你前任去世的阴影。”
安然凝着方哲,他依旧没言语,但她仍捕捉到了他脸上瞬间掠过的一丝异色。
是真的。
“那现在呢,现在你走出来了吗?”
回答安然的是方哲一贯的沉默和始终未有从阴影中转过来的侧脸。
“我知道了……”
安然起身回卧室,离开客厅前回头望了一眼,方哲沉默的侧脸在她脑海里刻下了一个深深的烙印,很久很久都没有褪去。
后来很久的时间里,安然都会想,如果当时方哲能转头看她一眼,甚至不用说话,只是向她望过来,他们后来的事或许就大不一样了。
又或者命运之轮的转折并非始于今晚,给她们再多的时间去消化,也许也会有不一样的故事。
第3章 十七岁
“十二点了,早饭不吃,午饭也不吃了?!”
“你不是约了亚楠下午去理发吗,再不起可迟到了!”
安然迷迷糊糊地被母亲掀了被子,本想再赖一会儿床,听到要迟到了便蹭地一下坐了起来,看了看床头的闹钟,十一点五分,歪头又躺了回去。
“都起来还躺下,赶紧着!”
架不住母亲的催促,安然不情不愿地起床了。她母亲是老师,有寒暑假,好处就是放假的时候有人给做饭,坏处就是少了些睡懒觉的自由。
安然其实有很多年没有睡过懒觉了,虽然她那个事业单位不用打卡签到,甚至偶尔迟到,也没人真的计较在意。可她的生物钟已经调好了,即便是在周末,最晚八点多也起了。
与她相比,方哲就好像一直是个高中生,不上班的日子能一直睡到中午。她叫他懒猪,他就睡眼惺忪地笑着调侃她是年纪大了觉少。她每每反驳说她这叫自律,是良好的生活习惯。如今她不得承认方哲的话好像很有道理,现在的她十七岁,这觉睡多久都觉不够,好像昨天,她妈有事出去,没人叫她,她一直睡到了中午一点才起,年轻是真好。
安然洗漱完毕,看了看洗手台上并排放着的郁美净儿童霜和一套水乳套装,随手拿起了前者,一分钟内完成了她的清晨护肤。
是的,她十七了,属于她的护肤品还是儿童面霜。她以前总为这个和她妈抱怨,她妈说你一个小孩子抹那么多化学的东西干什么,她每每回嘴我姐才比我大两岁,怎么她就不一样。她妈总会回一句“你姐挣钱了,自己爱买什么买什么,等你挣钱了,往脸上抹金子我都不管。”
大概是基于青春期未能得到的满足,后来她工作挣钱了,自己变着花样的替换各种护肤品,她妈也没少了唠叨,直到和方哲结婚有了自己的小家庭,耳根子才清净。
三十一岁的安然看着镜子中十七岁的自己,终于体会到了母亲那句话的意思。曾经她每每刷各种视频推荐时,看到十八九、二十出头的小姑娘自称“老阿姨”在推荐某种护肤品有多么神奇的抗皱去纹功能时,都忍不住吐槽:十九岁,你就是往脸上抹自来水也是一样效果。
就像现在的她,什么贵妇护肤品都不用,甚至不用化妆,脸上满满的胶原蛋白就跟会自然发光一样。
“干嘛呢!”
才下了夜班回来的安娜突然出现在卫生间门口,看了看对着镜子兀自陶醉的安然,“你是不是又偷用我面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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