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过去时,少女正一步踏进在雪地里。脸侧金线摇晃,整个人美得惊心动魄。
北风吹过,额前有几根并排的细细金线垂下,虚掩了眉间那朵精心勾勒的石竹花。
元逐见萧世离迟迟没有下半句话,也顺着他的目光看了过去,当即也是傻了眼。
“…你是,黎九?”他看看萧世离,又细细辨认了大半天面前的人,这才不可置信地确认道。
“有,有那么恐怖吗?”黎九头一次画这么浓的妆,心里也有点没底,顿时怯怯地望着他,又眼巴巴地瞅向盯着自己沉默不语的萧世离,问道。
“咳咳…那倒不是。”
元逐被她盯得别过头,猛咳了一声。然后拿胳膊肘不动声色地暗戳了一下身旁半天没有表示的那位后背,“萧世离你家主子,你自己说。”
萧世离闻声抬起头,又凝神看了她好一会儿,忽然伸出手,碰了碰黎九的侧脸,然后笑了。
“我家主人,果然是最好看的。”
他认真地看着对方,然后又想起了什么似的点了点头,轻轻拽了点对方的衫子,一字一顿,“嗯,整个卞唐,谁都比不上。”
“…操!”
元逐在一旁听了,捂着脸良久,默默地蹦出了一个脏字,“都说你平日不怎么喜欢说话,怎么一开口就这样语出惊人?”
“你你你,我…”
黎九忽然被夸,顿时上天,捂着张羞红的脸在萧世离面前的雪地里转圈圈,身后的尾巴快要翘到了天上。
“你喜欢吗你喜欢吗?”
她忽然俯身,双手按在了萧世离的轮椅扶手上,眸子明亮一叠声地问道。
萧世离没说话,笑着点了点头,替她理好了刚刚不小心跑出来的几根秀发。
“…我不管,阿离他说喜欢。”
他看着黎九得了认同之后,得瑟地在匆匆赶过来教导规矩的流月面前振振有词。暗自低了头,在元逐略带悲愤的眼神里笑了笑。
怎么会不喜欢呢?他在心底想。
…毕竟,那是他的黎九啊。
——
春礿祭如期开始,舞真城的百姓们都换上了做了一冬的崭新衣物,头戴柳环热热闹闹地到了街里的集市上。
黎九推着萧世离停在前院,微起的风吹得她衣袂纷飞。她随手折了一条柳枝几下绞在一起,编了个大大的柳环,歪歪扭扭地戴在对方头上,看得一旁的流月直摇头。
元逐上了马,去府外接应黎锦了。她迟迟不见他们过来,原本还出门张望过几次,在路边的面具摊上买了狐狸面具去吓萧世离。
后来索性提了裙子坐在院里那棵大柳树上的秋千架上,悬着腿晃了起来。
萧世离抬起头,看着黎九侧戴了那副狐面高高荡在秋千上,单手抓着藤条,想要去摘树上的柳叶,忍不住出言提醒。
“殿下当心。”
“哈哈…要我看,你们这个九妹,不像昭平凉王后,倒是与她胞姐镇国公主——昭容殿下当年风姿有的一拼。”
卫宁焕骑马走在最前面,扭过头冲着黎锦笑道。
“北凉九公主黎九,见过镇西大将军!”
黎九见了,连忙从秋千上跳了下来,飞速整理好衣物之后躬身请了个安,俏声答道。
“果然,模样仪态皆与广仪当年极其相似…”他下了马,意味深长地看着黎九,忽的又转身朝身后红帐之中望去。
“夫人…您看怎么样?”
黎锦催马跟在后面,看着帐内影影绰绰却毫无言语传来,忽然心头一紧,连忙在一旁打趣着。
“将军您可别夸她了,这丫头一会儿离了人,保准又要在府里得意半天。”
“…扬州城,已经很久没有人提起‘镇国’二字了。”
漫长的沉默之后,那慵懒的女声终于再次在帐内响起,黎九被这声音听得愣了神,连忙扭头去看。
“不过,所有人都没有忘记。”
女人纤细的指尖伸出帘外,微微挑起一边遮着的红纱。她的五指在匆匆赶去扶住的侍卫手臂上抓紧,踏着刚刚铺就的台阶悄然而下。
“当年的镇国公主举丧,长长的灵幡一直从宫内排到了城外。那时城中男女老少不论官职地位,皆跪于城中道路两侧,为其守灵三日,不眠不休。
那时正值三月叛乱,叛军一路杀至扬州城下,江都先皇为保皇室血脉,随了满朝文武大臣,被迫弃城逃亡。
只有当时受了处罚的昭容公主自幽禁处出,孤身一人披了玄甲。
随后率剩余三千禁卫军立于扬州城上,与十二万叛军血战十天十夜,身中数箭,仍不肯合眼。
直到北凉王黎钰率北疆军队前来援助,才碎兵符于乱军中,身陨百尺城楼之上。”
“您是…”黎九定了定神,看着面前容颜明艳,一双桃花眼微微合了的女人,恭敬开口问道。
“妾身斛晚,乃卫家的剑与棋。”
她朝面前的少女笑了笑,“不知黎九殿下,还满意这个答案?”
“原来是斛晚夫人。”黎九之前读经书的时候,被萧世离强行灌输了不少家族势力的内容,倒是听说过这个名字。
此刻见了真人,连忙欢迎道。
“既然九殿下在这里,那么想必旁边轮椅上这位…就是萧家的遗孤了?”她看了看黎九,接着转头看向一旁默然不语的黑袍少年,柔声问道。
“世离不敢。”
萧世离低头,推开轮椅跪伏在地上,朝斛晚夫人拜下,“如今世离只是一介官奴,能在这北疆苟延残喘下去…也是多亏了两位殿下,和舞真守卫长的帮助。”
“哦?”
卫宁焕听了这话,饶有兴趣地把目光投向了刚刚还在一旁靠着树看戏的元逐,“两位殿下都还好说…不知这位是?”
“舞真城守卫元逐,参见卫将军。”他尚未从刚刚吃瓜看戏的状态里回复出来,连忙朝对方拜下。
“元逐,元逐…”
斛晚夫人闻声却忽然蹙了眉,缓缓地念着这两个字,忽的朝元逐问道,“这位可是舞真元氏的庶长子元逐?”
“是。”
“那么你的生母,就是舞真城那位首屈一指的花魁…最后坠楼而死的宁氏女子了?”
“…是。”元逐忽然被戳中往事,叹了口气默然道,却听见对方急步走来,停在了他面前。
“元逐,想学剑吗?”
她眼神柔和地看着面前高瘦的少年,蹲下身去,“我刀剑之术虽不及你生母般优秀,但足以令你超出普通男子数倍…也算是了了我当年没能及时赶来的遗憾了。”
“夫人…?”
一旁的黎锦愣了,看了看同样不知所措的元逐,“他,他母亲究竟是…”
“她是卫家派来北疆的亲信间谍,曾经江都扬州赫赫有名的刀与影——与我亲如姐妹的同门师妹明画。”斛晚轻声应道。
第12章 闻战将至
“二十余年前,我与明画师从西陵潇湘公子,学习纵横琴艺与刀剑花鸟,是当时扬州城赫赫有名的青衣双侠。那个时候,我们惩暴安民救人于水火,并时常为此沾沾自喜,自认虽身为女身,却无人能比得上。”
斛晚夫人的眼神幽幽看向远方,朝呆住的元逐说道,“直到有一日,一个姓卫的少女前来,她嘻嘻笑着看了一眼酒楼下开了满城的大红芍药,朝我问了一个问题。
她说,‘给你一个机会,一个可以去救这天下所有人的机会,你要不要来’?”
“那位少女,想必是…”黎九看了一眼自刚才起,便一直沉默的萧世离,忽然明白了什么,开口道。
“当年的卫家三小姐,如今卞唐皇室内任谁都不敢小觑的那个势力——缨宁长公主殿下。”斛晚点点头应道。
“西陵的潇湘公子…莫非是那位公子?”元逐好不容易从这一堆混乱的信息里理出了个头绪,皱着眉看向了对方。
“当今卞唐第一剑客,自太皇太后因疾退至思齐宫后便隐居西陵不争世事,又称白衣客的景亲王。”卫宁焕接过了话茬,朝元逐解释道。
“正是。”
斛晚忽的笑了,她重新凝视着面前的少年,北疆雪原之上明媚的春日斜斜挂在了他正背依着的柳树梢头,化为一片柔和的雾气,被风携了去。
“是她告诉我,救人与杀人,靠得从不仅仅是靠着手中执起的那把快剑,而是脑中那的一瞬的杀意决断。
卫家在中州生活了千年,从不为任何皇家服务…我们评判善恶的标准,是整个天下。”
她起身开口,大红的裙摆在地上摇曳着,扬起了一阵细小的尘埃,“也就是从那时起,扬州城少了两位仗剑策马的青衣侠客,卞唐卫氏,却迎来了一位不知身份的座上卿。
而北疆舞真,则多了一位名动满城,艳惊四座的绝世花魁。”
“那她又为什么会死?”
元逐沉默了一会儿问道,“您告诉我,我娘曾同您一样属于卫家,前往舞真做事。
...可我唯一一次看到她,却是在舞真城最高的花楼上,看着她披了舞衣走上看台,朝空中一步踏空,在冰冷偏僻的城中街道上摔的粉身碎骨。”
“因为她真的爱上了你的父亲。”斛晚苦笑了一声,“明画精通暗杀,她曾经在整个云州的城中都布下了堪称完美的情报网,将这里的动向源源不断地传去了扬州城。直到她遇见元家族长之前,一切都很顺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