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是萧子懋一愣神的功夫,萧子良的兵混杂着萧子敬的安西军人,像滚动的巨型车轮一般从前方碾来。萧子懋见军队超他冲了过来,下意识地就拔出了佩剑。
可事情并不想萧子懋想的那样。他以为他会与萧子良的兵或者安西军兵戈相接,他甚至以为这会是一场恶战。但所有他想象的事情都没有发生。
逃命的军人们直直越过了他,与那些光着膀子,拿着大刀的雍州军擦肩而过。雍州军们面面相觑,拿悬在空中拿着大刀的手尚未砍下,他们臆想的敌人就已经快速的穿过了他们的阵营。
没人怕他们的刀,也没人怕他们的光胳膊,甚至连看都没有多看一眼。
至于那些跑过去的将士们,如果他们还来得及说话的话可能会说:“萧云昌你个傻逼,堵着路干什么。”但在这样逃命的时刻,这些将士已经来不及顾及他人,所以他们选择忽视萧子懋,沉默而迅速地越过了他。
将士们既然没有时间骂,萧练便替他们骂了:“萧云昌,你是没脑子吗?现在还不出来是个圈套吗?”
“什么圈套?”
萧子懋问出这句后,萧练与何婧英双双翻了个白眼,自己被这样的人挟持了,也真的算是挺背运的。
其实也怪不得萧子懋没脑子。他对阴兵的认知还停留在天降神兵的想象中,来敬马槽原本也就是为了收拾一场残局。不过这残局与他想的有些出入而已。
萧练怒道:“萧云昌你个傻逼你想想,萧云英与萧云端他们为什么不打架,反而手牵手逃命啊?”
话音刚落,萧子良,王融,萧子敬,萧子真四人已经纵马逃了近前,见到萧子懋都是一愣:“云昌你怎么在这?”
如此客气的话语,就差再问一句“今天你吃饭了没?”。
可眼下这兵荒马乱的样子,哪里该是兄友弟恭,寒暄家常的时候?
还是雍州兵比萧子懋聪明一些。他们心里没有萧子懋那么多盘算,单纯是因为利益而聚集在一起的一盘散沙而已。他们虽然不知道前方有什么东西,但也算看懂了形势。五论前面的东西是什么,总之是让两军交战变得不重要的东西。
一定就是致命的东西。
雍州军抡圆了他们的光膀子跟着逃跑的将士掉头就跑,甚至连个招呼都没跟萧子懋打。
如果萧子懋到现在还没认清形势,那他的智商一定不足八十。好在他还没有蠢到那个地步。萧子懋掉转马头,与雍州军一齐跑去。
萧子懋不是他们兄弟几人中最聪明的一个,但一定是最狠的一个。萧子懋纵马跃到雍州军之间,手中的剑剑高高举起,对雍州军喝道:“杀了他们!堵住这个山谷!”
在心狠手辣这一方面,雍州军绝对是与萧子懋心意相通的。杀了身旁那些逃跑的人,不仅可以让自己逃跑的路宽一点,还可以当作路障拦住后面来的东西。
原本就像是放学后一同跑出私塾的学童,大家各回各家,同路而已。哪能想到这不相干的同路人会突然出手?
雍州军的光膀子们在此刻显露出了他们应有的凶恶。大刀毫不留情地向身旁的人斩去。白晃晃的刀刃穿透身旁的人的胸膛、肚腹,霎时变的鲜红。
就像朝着密密麻麻的沙丁鱼群中射出一支鱼箭一样,一支箭就可射杀两条沙丁鱼。这样轻松而残暴的虐杀,是让嗜血的雍州军肾上腺素飙升的兴奋剂。他们的光膀子上被四溅的鲜血画上了图腾。他们脸上的横肉愈发的凶狠。他们的唾沫四溅,嘴里喊着“杀!”。
但他们忘了,他们自己也是要逃命的。
第一百三十五章 陆良伏兵7
当第一个雍州兵被洞螈咬住头颅摔在山崖上身首异处之时,雍州兵们才从这场杀戮的美梦中惊醒。
雍州兵惊骇地看向那颗圆滚滚、光秃秃的头颅骨碌碌地滚到自己脚边。那摔在山崖上又落下的半幅尸骸,肠子流了一地。
洞螈是怕光的,原本这样的破晓时分洞螈是不会轻易出现的。但是雍州兵的杀戮对洞螈来讲就是无法抗拒的诱惑,它们从山崖下蔽光的缝隙中爬了过来。那嶙峋的山石中每一个缝隙里都藏着一只或大或小的洞螈。他们一直在冷眼看着雍州兵的狂欢,他们似最优秀的猎人,静静地等待着猎物自己送上门来。
于是当那一个杀到忘乎所以的雍州兵不小心退到山崖下时,洞螈一口咬下了他的脑袋。
雍州兵仍然没看清追逐着他们的对手是谁。曾经看到过洞螈的将士,已经被雍州兵砍得面目模糊成了瘫在地上的一滩肉泥。
恐惧是比力量更能让人崩溃的东西。
雍州兵的小腿颤了一颤就不约而同地扔掉了兵器。杀戮制造的肾上腺素瞬间褪去,雍州兵感觉自己的裤裆湿漉漉的一片。一阵风吹过,混着尿液的裤子贴在屁股上,比雍州兵光着的膀子更加冰冷。
雍州兵们强健的腿部肌肉一瞬间收到最紧,他们蓄了足够的爆发力可以让他们自己如脱了绳的恶犬一样狂奔。
但是,
“咕咕咕,嘤嘤嘤”,婴儿的啼哭竟然已到了雍州兵的前方。
“咕咕咕,嘤嘤嘤”,不仅仅是在前方,而是后面,中间,四面八方都响起了这样的婴儿啼哭声。
失去了逃跑的方向,蓄的力一瞬间卸去。一个雍州兵一屁股摔在了泥地里。他狼狈地爬了几步,从地上捡起自己的大刀,又勉强站了起来。“谁!是谁在搞鬼!老子不怕你!”
人总是这样的虚伪。嘴上说着不怕,身体却很诚实。背是人身上很特殊的一个部位,在人恐惧的时候,总是喜欢靠着某样东西,让自己得到更多的安全感。
有的时候你可以选择靠着人,有的时候哪怕是靠着一块石头也可以。
那名雍州兵在此时久错误的选择了石头。
他的背才将将碰到坚硬粗砺的岩石,只是感觉脚踝一凉,整个人就被拖了去。惊恐的尖叫才将将发出声音就戛然而止。
“骨碌碌”,方才那个倒霉鬼的人头就像被人轻轻踢了一脚一样,直直地滚道了雍州兵的脚边。
雍州兵里总算还有个聪明的,大吼一声:“大家往中间走!那东西在边上。”
雍州兵就像蚂蚁一样在中间聚拢,小心而快速地朝前挪去。
的声响一直紧紧地跟随着雍州兵。雍州兵走得快些,那些的声音就紧迫些。雍州兵脚步慢些,那些的声音就慢些,就像是一个影子一样。
那些雍州兵们也是时常在山林里狩猎的,当然知道这些如影随形的声音意味着什么。他们遇到了最残暴的猎手,而他们正是最懦弱的猎物,被这些猎手玩弄于鼓掌之中。
雍州兵终于崩溃了,发了疯似得向前跑去。丝毫顾不得自己朝夕相处的战友,是否不见了脑袋,是否断掉了胳膊。
雍州兵很快就追上了萧子懋等人。那被恐惧支配的尖叫让萧子懋的马惊得四处乱撞起来。那涂满了敌人鲜血的面容,因为恐惧更加的狰狞。
此时萧子懋、萧子敬、萧子良、萧子真、萧练与何婧英等人都聚在一处。倒不是他们不想跑了。而是在他们前方要过一个狭窄的山道,那山道过于笔直陡峭,在地上投下一片阴影。那是一块太阳永远照不到的地方,常年都生长着茂密的、湿漉漉的青苔。
而现在那些原本墨绿色的青苔已经呈现出了黑色,那湿漉漉的露水变成了充斥着腥味的血水。先前跑过这个峡谷的将士,只剩下一些残肢,被零落地扔在峡谷中。
而后方逃过来的雍州兵们也充分说明了后面的情况。
他们竟然落到了前有狼后有虎的境地。他们只有聚在阳光下,唯有阳光炙烤在脸上的温度,才会让人有些许的安全感。
但是太阳毕竟是要落山的。这场围猎多久会结束呢?
此时心头最为窝火的人,非萧子懋莫属。他冒着私自出逃,担着欺君罔上的罪责,压上自己身家性命,釜底抽薪地一搏,竟然只是把自己送到了这样一个刑场来。
萧子懋虽然心头恼火,也十分迫切地想要逃离陆良,但他丝毫也没有忘了自己今天来此的目的。
他与裴婉昔对视一眼,心下都是一样的想法。
裴婉昔站在萧练身后,忽地神色一狞,对准萧练的心口位置就出了手。而此时的萧子懋竟也对萧子良出了手。
谁会想到坐在一条船上的人,会对自己举起屠刀呢?
一声婴儿的啼哭划破长空。这一声比之前听到的所有洞螈的声音都更为响亮。萧子懋心中一惊,手里刺出的剑就偏了三分,正好刺穿了萧子良的肩头。
萧子良做了一辈子细皮嫩肉的读书人,即便带兵出征也有左右将军护卫,骑着马在战场上转悠转悠还行,论起真刀实枪的对战远远不如萧子敬,甚至远远不如一直与山蛮和雇佣兵一直打交道的萧子懋。当即一声闷哼,脸色也发起白来。
而裴婉昔这一剑却丝毫没有受到这声婴儿啼哭的影响,一剑下去又恨又准,从萧练的后背刺入。萧练连哼都来不及哼,就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