鲜血从何婧英两个黑洞般的眼眶中流下,她迷茫地转过头:“珉之,她疯了,这件事跟你没关系,你快走。”
杨珉之两根手指早已鲜血淋漓,他咬牙说道:“太子临走前特意交待我要照看你。我走不了。”
“轰隆”一声,懿月殿的梁柱倒了下来。滚滚浓烟,让何婧英呼吸都困难起来,何婧英握住杨珉之的手,急道:“珉之,你想办法出去,告诉昭业……告诉昭业,我很开心。很开心能做他的妻子,能与他共度这一生。”
杨珉之挣脱开何婧英的手:“你自己去告诉他。”
何婧英摇摇头,一双空洞的眼,看向虚空:“珉之,我这样也没面目见昭业了,就让,就让昭业记得我以前的样子吧。”
床幔已经被大火烧着。轰隆一声,床梁落下来。杨珉之将何婧英护在身下,纱帐裹着杨珉之的背脊,烈火在杨珉之的背脊上燃烧。杨珉之紧咬着嘴唇,压抑着自己的叫喊。
在大火中,杨珉之的怨怒化成一道诅咒:“将灵魂投入灰色的山岳与古老的树林,让罪恶被死亡的星辰召唤。”
何婧英艰难地挣扎着,想从绳索中挣脱出来。“珉之,珉之,你怎么样?你快走!”
“火会熄灭,冰会燃烧,苍穹将被复仇之光照耀。”
徐婉瑜站在懿月阁外,看着熊熊烈火将懿月阁吞噬。
一个身影从徐婉瑜身旁掠过,直直冲进火海。那冲进火海的人正是萧昭业。徐婉瑜的狞笑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嫉妒,愤怒,慌张,恨!萧昭业就这么不管不顾的冲进去了!甚至没有看她一眼!甚至……没有杀了她!
这个人的爱她索要不到,甚至连恨可能也索要不到。徐婉瑜撕心裂肺地嘶吼起来。你愿意去死,那就去死!徐婉瑜转身将懿月阁宫门紧紧锁上。她死死地抵住宫门,笑得眼里的泪都落了下来。死吧!都去死吧!
府门外的侍卫撞着门,一桶一桶的水只能隔着围墙被泼进院子里。懿月阁的大火熊熊燃烧,烧红了半边天际。
萧昭业冲到何婧英身边时,杨珉之的半幅身躯都已被焚烧得面目全非,嘴里还在喃喃地念着他的诅咒。
何婧英一条臂膀无力地垂在床榻。
昭业?
你为什么进来了?
到底还要多少人因我而死?
何婧英伸出手去想要拉起萧昭业,但手却穿过了萧昭业的身体。
何婧英急道:“昭业!你快走!昭业!”
可萧昭业根本听不见她的叫喊。
萧昭业静静地依靠在何婧英的胸前,低声说道:“阿英,我来晚了。”
“邪恶的魂灵复苏吧!将大地变为焦炭。让河流被血液填满。”诅咒伴随着浓烟消散在天际。
南郡王府懿月阁被烧成焦炭。这片焦炭之中有两具被烧得面目全非的尸首,南郡王萧昭业与王妃何婧英双双殒命。东宫侍郎杨珉之在大火中不知所终。
第二章 一朝重生
仿佛是烈火烧烬了一切可以焚烧之物,又同时带走了光明。何婧英的世界只剩下暗无天日的阴冷和黑暗。
这便就是地狱?
何婧英在这暗无边际的漫漫长路上徘徊。她抱着双臂打了个喷嚏,就仿佛年幼时,她忍着饿,在冰天雪地里走到破庙里,去抢野狗嘴下的骨头那时那样冷。
何婧英在黑暗中穿行,并不觉得害怕。只是那个唯一能让她取暖,与他双双殒命的人,却在黄泉路上走丢了。
合该是她的错。过了几年安逸生活便忘了这个世间本来就该是险恶的。
何婧英在遇到萧昭业后,可谓是顺风顺水。萧昭业敬她,爱她,舍不得让她受半点委屈。
但的确也像徐婉瑜所说,她没有半点做王妃的资格,却独占着萧昭业的宠爱。她自己一个堂堂王妃,每日里除了扮作小厮出去听书喝茶,就是在府里端端正正地坐着,装作一个大家闺秀的样子,全然没有尽到半点王妃的责任。不尽责,无子嗣,还霸着王妃的位置。自己被人记恨,也不算冤枉。
可是自己死就死了,可萧昭业呢?
何婧英着实觉得对不起列祖列宗。他们何家,帮着兰陵萧氏打下半壁江山,为的是天下太平。这是多么伟大的志向啊。愿以家族几世的功德荣耀,换取江山百姓的一夕安稳。可现在她却因为自己的不争气,把京城里最有权势的一个王爷害死了。
她一直在这黑暗中徘徊。可是实在是太黑了,太冷了,她呼唤了好几声,也没找着萧昭业的半点踪迹。
太冷了,浓烈的睡意袭来。何婧英的眼皮越来越重。何婧英心中无奈道,看来老天是不给机会让她找着自己的夫君再走了。
一阵锣鼓声震得何婧英头疼,胸口忽然被一股冰冷之气灌入,何婧英猛地睁开眼来。熟悉的平纹素纱帐,熟悉的千步香,这里是南郡王府中的懿月阁。她嫁与萧昭业次年,萧昭业在王府中为她修建的。
这怎么回事?何婧英茫然地坐起身来。难道那一切是场梦?但为何记忆那么清晰?就连被火灼烧的痛她都还记得。
门吱呀一声打了开来,淳儿手捧着一束菊花从屋外裹挟着一阵冷风走了进来,手里还抱着一束金灿灿的秋菊。淳儿是何婧英的陪嫁丫鬟,看见何婧英已经起了身,笑嘻嘻地说道:“小姐,你快起来看,天狗蚀日了!”
何婧英起身看见懿月阁外,府中的家丁门拿着锅碗瓢盆追跑叫喊。再看着淳儿傻傻的也跟着大喊着,心中不免奇怪,难道那是一场梦?
淳儿又说道:“你今日要进宫去给郑贵妃请安,我特意给你摘了一束菊花来熏熏衣服。这王府里的菊花开得真好,比将军府里的都好,就是有些奇怪……”
淳儿这话,何婧英仿佛听过。
“王府里南苑的菊花开得茂盛,北苑里的菊花却全都凋谢了?”何婧英看着淳儿接着说道。
淳儿一脸惊讶地看着何婧英:“小姐,神了,你会读心了呀?你怎么知道我要说什么?你这几日不是害了风寒门都没出过门么?你怎么知道南苑的菊花开得比北苑好?”
何婧英回想着方才淳儿进屋时,淳儿的神色,说的话,她都有记忆,她狠狠地拧了自己一下。“嘶”,何婧英疼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淳儿见状赶紧把菊花放在一边,摸摸何婧英的额头:“小姐,你是不是脑子烧坏了,哪有人这么掐自己的?”
何婧英打开淳儿的手,急道:“王爷呢?”
淳儿被何婧英严肃的神情吓了一跳,结结巴巴地回道:“这么早,王爷应当是刚起身吧……”
何婧英掀开被子就跳了下去,鞋也来不及穿,推开门就跑了出去。
淳儿惊得大叫:“小姐,你去哪?你今日要入宫去,要来不及了。”
何婧英哪里还管得了入宫这种小事,她现在唯一想要做的就是见到萧昭业。如果这一切都不是梦,那就只有一个解释,她重生了。
她若是重生了,那萧昭业呢?
何婧英时常生病,萧昭业就在自己的书房腾了个暖阁出来,平日里看书看得晚了,都睡在暖阁里。
何婧英猛地推开房门,悬起的一颗心总算落了地。站在书桌前,那剑眉入鬓,目如朗星,脸庞微微有些消瘦的少年不正是她的夫君么。
何婧英猛地扑上去,双手缠绕上萧昭业的脖颈,哽咽道:“昭业,你在就好!我终于找到你了。”
只不过从懿月阁到书房这么一小段距离,何婧英就打定了主意,她要带萧昭业离开王府!
萧昭业曾对何婧英说过,生在帝王家真是受罪,盼着有一天能去做一个行脚走帮的商人,去东海,去西域,走得越远越好。
她也从来就不想做什么王妃。只是何家家训,便是要辅佐兰陵萧氏成为一代明君。偏偏她们何家子嗣单薄,她的父亲还没来及多生个孩子就与她的祖父一起双双离世了。她作为何家唯一的长女,嫁给了兰陵萧氏的嫡长孙。萧氏祖训便是要传位于嫡长子,所以虽然萧昭业还不过是一个王爷,但这辅佐明君的重担却一分没少,全全压在了她一人身上。
可是现在她重生了啊。死都死过一次了,哪还用管那些没用的家训。
现在还有什么能比得上她的夫君重要呢?
复仇?
当然不!
直到她死,她都认为徐婉瑜不过是个可怜人。
如果有机会,找她讨一对眼睛倒是可以。但是现在,她唯一想做的,就是好好和萧昭业在一起。既然上天给了她重生的机会,她就想要去选择自己真正想过的日子。
何婧英做贼一样走到了门口。
从王府逃走,当然不用选日子!
何婧英推开书房左右看了看,没人!好机会!
何婧英不由分说拉着萧昭业就往外跑去。
何婧英一边跑,一边说道:“昭业,我之前偷偷溜出府的时候,在永兴金铺里偷偷存了点私房钱,够我们两花一阵了。你想去哪?去东海?去西域?天气冷我们去东海吧。还有我们走了,就别回来了……我们就时时给父王母妃寄封信吧,时间长了他们兴许也就不生气了。说不定我们把钱花光了,还能给我们点盘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