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不会是那个不靠谱的祖宗看漏了自己画在石壁上的记号,往山上走了吧?萧练心想。
彦青见萧练犹豫,以为他恐高,赶紧说道:“王爷你莫怕,闭着眼睛就下去了。”
萧练果断道:“季尚,你先带王姑娘下去。”
彦青赶紧阻止道:“王爷,要让夫人和姑娘先下去。二位体重轻,拽不断这绳子,换了王爷下去,这绳子沉不住。”
耳听得身后脚步声越来越近,彦青急道:“王爷,赶紧走吧。”
萧练对何婧英点点头。何婧英抱着王韶明坐进篮子里。
虎子使者蛮力将何婧英与王韶明放下,又将篮子提了上来。
随后萧昭文也随着篮子降了下去。
萧练回头看着彦青问道:“可愿来我南郡王府?”
彦青听闻一愣,嚅喏着说道:“我……我是山匪。”
萧练爽朗一笑:“又如何?”
萧练一笑,总是有种让人信赖的力量。
彦青从雍州被何婧英与萧练救下后,随着当时被救出的人一起上了御史台。出了御史台之后便没了去处,他空识得几个字,没人回信他一介草民能有什么才学。无路可走时阴差阳错地救下了这山寨的大当家,又凭着自己的才学帮大当家打理了几桩山寨的生意,才坐上这二当家的位置。
若是早一点有这样的机会,哪怕是去做一个扫洒的小厮,他也断不会来做这个山匪。
彦青眼底闪过一抹叹息:“来不及了。寨子里还有我兄弟,而且着篮子要人放才放得下去,我不能留虎子自己在这。”
萧练心中赞他重情重义,也不勉强他,说道:“若是你反悔了,可来王府找我。”
彦青眼底闪过一抹感激。
萧练说罢跳入了篮子里。
虎子来回放了两次,手臂有些酸麻,但仗着一声蛮力,咬紧了牙关将萧练缓缓放下。
虎子身后破空之声传来,“噗”地一声轻响,虎子一声闷哼,手上的劲力松了松,那篮子猛地向下坠去。麻绳从手心划过的灼热让虎子清醒过来,虎子手一用力,将那自由下落的篮子猛地拽住。
彦青惊恐地回头看去,虎子的背上插了一支箭羽。那只箭羽毛洁白,根本不是寨子里的箭。
他骗我?
彦青看着洞口外的悬崖。刚才萧练对他说的话分明那么真。
但虎子背后的箭更真!这箭羽是亲王才用得起的箭!他曾经在雍州的狩猎场上见过。
而现在虎子还死死地拽住篮子,篮子选在悬崖中间不升也不降。
彦青:“虎子!”
虎子是个傻的,到现在还在执行他的命令。
虎子牙关紧咬,艰难地说了一个字:“走!”
彦青此时才反应过来,虎子不是要救萧练。拉住绳子是为了让他能顺着绳子下去。
虎子怒吼道:“走!”
“咻咻咻”又是几声破空声响。
彦青想也没想拦在了虎子面前。三支箭从他的左肩,胸膛,腹部插入。彦青脚步虚晃一下,靠在虎子身上:“虎子,我们被骗了,他是要灭口的。”
虎子耳朵里充了血,彦青说的话就像是隔了一汪深潭那般远。他听不见彦青说了什么,也看不清倒在身边的彦青,执着地拽着绳子,嘶哑地喊道:“走!”
话音刚落,一支羽箭准确无误地射入虎子的喉咙里,虎子圆瞪着眼睛,那虎口崩裂的手终于松了。
悬崖上,在虎子第一次松开绳子又死死抓住的时候,萧练就察觉出了异样,骤然的下降与停滞让萧练惊出一身冷汗。
萧练抬头望向洞口上方,如浓墨般化不开的夜色,遮蔽了洞口所有的光线。猎猎的夜风从山涧吹过,灌入耳中,让人听不清任何一丝其他的声音。
虽然听不见,看不见,但在悬崖上左右晃荡的绳索说明了一切。
难道是大当家的人已经冲开阻碍杀过来了?
还没将这个想法分辨得清楚,萧练脚下一空,篮子似断了弦似的骤然下降。萧练下意识地就用手抓住悬崖上嶙峋的岩石。
但悬崖上的岩石根本无法承载萧练忽然下落的重量,在萧练的手下纷纷碎成齑粉。
何婧英的惊呼从崖底传来。
绳子没有半分减速的意思。萧练的手被断裂的岩石划得血肉模糊。他强行将五指插进山石的缝隙里,在山石碎裂的一瞬间,将身体旋转过来,另一只手持着烈阳箭,用尽全力狠狠插入山峭之中。
烈阳剑与山峭碰出了连串的火花。崎岖不平的山壁几次将萧练的烈阳剑抛出,萧练又强行将烈阳剑插入山壁。
萧练大喝一声,衣衫下结实的小臂青筋暴起,终于在他快要砸到地面上时,烈阳剑插入了上峭上的一个石缝,稳住了萧练下落的身形。
山崖上的洞口里,彦青的身边杨珉之负手而立,黑色的皂靴踩在血泊里。在萧练咆哮着将剑尖插入石壁的声音传到他耳朵里时,他紧握在袖中的双手的才放开来,指尖在掌心留下五个白印。随后他极轻极轻地叹息一声。
“杨公子,王爷王妃没有在这里。”
杨珉之冷冷地问道:“那些山匪呢?”
“都死了,没留活口。”
“好。”杨珉之转身离开了洞口。
那名府兵踟蹰了一下问道:“那王爷王妃呢?”
杨珉之轻笑道:“既然没在洞里,那想必已经离开了,我们去山下寻。”
“是。”那名府兵恭敬地答道。
府兵心里有些疑惑,站在这个来历不明的杨公子面前,他心里总是隐隐觉得害怕。可这个人站在王爷身旁时,分明没有这样的气质。
杨珉之嘴角挂着一个嘲讽的冷笑,一步一步从狭窄阴暗的山洞中走出。在他身后,是整个山寨里一百八十条人命。鲜血流了一地,从那不起眼的山洞入口中流出。
萧练落在河滩上后,腿脚发虚,若不是何胤给他打造的这柄烈阳剑坚韧无匹,怕是第一下砍进山壁石剑就断了。这么高的地方摔下来,运气好就正好摔死,运气不好就正好摔个半身不遂。
浓墨般的夜色,恰好掩盖了何婧英有些苍白的面色。直到她看到萧练活动了下筋骨,才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出什么事了?”何婧英问道。
萧练摇了摇头,只是隐隐觉得不祥。
“你怎么样?”何婧英又问。
仅仅是这一点点紧张的情绪,一扫萧练心头几日来的烦闷。一个微不足道的紧张情绪而已。萧练不知为何,今日听来却无比的受用。仿佛将那日月夜下,从梦鹤楼出来后,何婧英下意识抽回手而产生的尴尬一扫而空。
何婧英这几日那不易察觉的拒人以千里之外的冰冷气息,也因为这一点小小的紧张而缓和。
萧练露出一个明朗的微笑:“我没事。”方才还如一汪深潭般的眼眸,却因为这一笑漾起了圈圈涟漪。
这一夜,连个星星都没有,三月时节这样的天气,算是相当恶劣了。
四人沿着河流往上游走去。
第二百一十九章 疗伤
山匪进入搬运货物应当是有近路的,但萧练他们不识路,只能老老实实沿着河流朔流而上。
等到杨珉之带着府兵找到他们的时候,天边都翻起了鱼肚白。
王韶明遭遇大难,但未伤及性命,但她脸色苍白犹在昏迷之中。萧昭文抱着王韶明,满目通红,一言不发,任谁前来问话,他也不答。直到遇到杨珉之之后,他自己骑了一匹马,抱着王韶明往山下走去。
而在遇到杨珉之的时候,萧练却是一个趔趄差点晕了过去。借着天边的微光,何婧英这才看见萧练身上的黑衣自手臂而下,全都湿了。触手一碰,手掌就是一片鲜红。
何婧英这才发现萧练的整个衣袖已经被磨成了一块搭在手臂上的破布。这块破布被凝固的鲜血黏在手臂上。在黑夜里若不细看,只觉得是纯黑的衣袖上破了几道口子而已。
何婧英将那块破布揭下。萧练疼得倒吸一口凉气。
萧练的右臂上满是新鲜的伤痕。从小臂到手掌,皮肉翻起,手腕处还磨得见了白骨。一双手五根手指,指尖尽数磨烂,连指甲盖都掀起了一片。
十指连心,这样的痛有几个人能忍?
这便是萧练说的没事!
何婧英训斥道:“活该你疼。刚才你怎么不说?这伤口要是刚才就处理过,哪会这么疼?”
虽然此刻何婧英很想将萧练剖开看看,他是不是比别人少长了一条叫“痛”的神经。但何婧英皱眉的模样落在萧练眼里,却是别样的柔情蜜意。
情人眼里出西施最大的错觉就是情人做个什么你都觉得是在打情骂俏,而不是真的想揍你。
萧练懒洋洋的斜倚在树上:“这不是没死吗?”
若是在以前,何婧英不过会训斥他不重视自己身上这层皮,但现在,何婧英却觉得他这个找死作死还十分开心的性格十分不好,心中蹿出一股无名邪火,手上的动作就不由地重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