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坤宁 完结 (时镜)


  一如玉如意一案时的伎俩。
  何况她眼下这副尊容,谁能不怀疑?
  只是正当那些守卫便要将她围拢制服之时,另一头宫道上忽然急急地响起一声:“贤妃娘娘且慢!”
  萧姝眉头顿时再皱。
  姜雪宁抬目看去,竟是郑保疾步而来,到得跟前儿来时不卑不亢地一礼,匀了口气儿道:“娘娘,圣上那边议事方散,谢少师听闻姜二姑娘尚未离宫,特着来请。人这会儿在宫外候着,您看?”
  谢危?
  萧姝身形僵了一下,锋锐的目光钉向郑保。
  郑保始终恭敬肃立。
  宫里面谁不知谢居安?
  萧姝成为后妃的时间虽然不长,可仅凭在萧氏当姑娘时对朝堂的了解,便知此人是何等举足轻重人物,更何况成为后妃侍奉在沈琅身边后,更知沈琅对此人的倚重。
  沈琅对她毕竟不是真的宠爱。
  她本就是夹缝求生,这般境地中又怎敢冒险再为自己添一个可怕的劲敌?纵她心里有万般的不情愿,今日姜雪宁也只能放了。
  萧姝垂在袖中的手掌悄然握紧,笑起来却毫无破绽,道:“既是谢少师开口要人,本宫自然不好想留。不过只盼着姜二姑娘回去之后,好生约束自己,可别做出什么后悔莫及的事情来。”
  郑保垂首一礼方退。
  姜雪宁定定看了萧姝片刻,才转身随着郑保,一道离去。
  等走得远了,守卫不见了,宫人也不见了,她才突地一笑。
  郑保不知她在笑什么。
  姜雪宁望着前面渐近的宫门,神情却有万般的伤怀,只道:“你不知谢先生已避见我有月余,危难关头也敢抬出他的名头来救我,还好萧姝不知。可倘若被先生知道,也是你吃不了兜着走。”
  郑保向她看了一眼,张口欲言,可到底还是没有解释。
  有他引着,顺利出宫。
  只是才走出那扇偌大的宫门,抬头看见外头城墙下那一辆挂了灯的马车,还有车辕上静立等候的人时,姜雪宁终于怔住了。
  郑保轻轻道一声:“姑娘回府,一路小心。”
  接着悄然退回。
  姜雪宁看着那人,捧着那一抔土,却挪不动一步。
  谢危一身道袍飘雪似的飞,从高处看她,目光落在她那麻木落魄的面庞,也落在了她两手合捧的土上,只唤一声:“剑书。”
  边上剑书见机极快,从车后翻出个空的匣子来。
  他打开来递到姜雪宁面前。
  姜雪宁却怔怔站着没动作。
  谢危眼底便渐渐冷沉,声音没了温度:“你还待捧到何时?”
  姜雪宁眼角一滴泪才滚落下去,没入这抔土,润湿了小小的一块儿,眨眼不见了痕迹。
  她慢慢松开手,任由泥土从指缝间滑过。
  落到匣中,装了小半。
  剑书合上木匣便要转身。
  姜雪宁却道:“给我。”
  剑书看向谢危。
  谢危面无表情:“给她。”
  合上的木匣重新递给姜雪宁,她紧紧地抱在了怀里。
  谢危仿佛觉得她不成器,立在车辕上没动,只向她道:“上车。”
  姜雪宁走过去。
  剑书不敢扶她。
  她一手抱着那木匣一手扶着车厢边缘,几次抬步都未能登上马车,这才发现自己手抖得厉害,腿抖得厉害,浑身都似冰水里浸过似的,打着颤。
  谢危看她这般没用,眼角眉梢都似凝了冰渣雪沫,忍无可忍,倾身弯腰,一手拽她一只胳膊,一手握她腰侧,半搂着将人捞了上来。
  车帘一掀,把人推进去。
  姜雪宁整个人犹自浑浑噩噩。
  谢危见她这潦倒架势,无须问上半句便知事情没成,而一切本来安排得妥妥当当,宁二既不是困在宫中,也不是事情败露,那只有一种可能——
  乐阳长公主沈芷衣,并不打算逃跑。
  也只有如此,才能叫她失了魂魄似的,把自己搞成这令人嫌弃的鬼样!
  外头剑书问:“先生,回哪儿?”
  谢危沉默有片刻,道:“姜府。”
  姜雪宁两手捧过土,脏兮兮沾了一片,自己却恍若不觉。
  谢危没找见锦帕,皱了眉,索性把自己宽大的袖袍一扯,拉了她的手过来,一点一点用力地擦干净,口中却毫不留情:“倘若她不愿意,也是她自己的选择,你就这般废物,替她伤心什么?”
  车厢里昏暗一片,再无旁人。
  姜雪宁憋了一路的泪,扑簌扑簌全掉了下来,出奇地没有再同谢危抬杠半句,只喃喃道:“先生说得对,都怪我,不学好,一没本事,二有脾气,谁也救不了,谁也护不住,自以为能改人命天运,不过是个跳梁小丑。我的确无能,是个废物……”
  谢危本是气话,哪里料着素性不驯的她竟全无反驳?
  察觉她哭时,他已意识到自己话说重了。
  一时默然,竟有些不知所措。
  过了好半晌,才慢慢道:“傻宁二,你已经做得很多,做得很好了。只是有些事朝夕之力挽不得狂澜,小姑娘才多大点年纪便这般自怨自艾,你把往日的气性拿出些来,先生也不至于训你。”
  也不知姜雪宁是听见了还是没听见,坐着一动不动。
  远远车外却传来欢呼之声。
  是长公主和亲的车驾终于驶出了宫门,顺着笔直长安大道一路往城外而去。
  姜雪宁记得这声音。
  上一世她曾听过。
  只是上一世听到时冷漠无感,甚至心里还高兴走了个未来会给她使绊子的皇家小姑;这一时听闻,却觉山遥遥水迢迢,雁门一去,或不复返,肝肠寸断,只忍得片刻,便哭出声来。
  撕心裂肺。
  像是要发泄什么似的,倘若不这么放开了哭一场,就会被无尽的压抑和绝望埋进深渊。
  谢危从未觉得从皇宫到姜府的这段路如此漫长,煎熬,入耳的每一声都像是钝刀在人心上割。等后面她抱着那匣子哭累了,把眼睛闭上,渐渐睡去,世界才恢复静谧。
  可他的心却比方才她哭时更为喧嚣。
  他长久地僵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仿佛入了定。
  直到马车停下,外头剑书唤了他一声,他才回神。
  谢危应了一声。
  然后倾身想去唤姜雪宁,可凑近时,那一张泪痕未干的小脸映入眼底,梦里面仿佛都不高兴,罥烟似的细眉轻蹙。他搭下眼帘,眸光流转,终于还是缓缓伸手,抚过她柔软的乌发,两片薄唇压低,却只生涩而小心地印在她濡湿的眼睫。
  这一时,剑书恰好掀开车帘。
  谢危平静地转头看去。
  剑书登时毛骨悚然。
  然而他转瞬便发现,先生的目光在他面上停留片刻后,竟越过他投向他身后,于是跟着调转目光看去——
  姜府门口,姜伯游不知何时立在台阶上,原本一张中正平和的脸已经沉了下来,目中有震骇有沉怒,直直地看向了车内的谢危。
  谢危身形有片刻的凝滞,转瞬又放松下来。
  他退开少许,拉开了自己同姜雪宁的距离,仿佛方才什么也没发生似的,轻轻拍了拍她脸颊,将她唤醒:“到家了。”
  姜雪宁睁开眼,恍惚了一下,才道:“有劳先生。”
  她抱着那匣子下车。
  脚步踉跄。
  谢危伸手扶了她一把,她神思不属也一无所觉,只是走出去两步后,才像是想起什么般回过头来,一双微红的眼望着他:“少师大人,中原的铁蹄何时能踏破雁门,接殿下回来呢?”
  谢危那片脏了皱了的袖袍在夜风里飘荡,一只手掩于其中,却悄然握紧,慢慢弯了唇,认真地回她道:“很快,很快。”
  姜雪宁又看他片刻,才转过身去。
  见着姜伯游在门口,也只木然唤了一声“父亲”,便径直往内走。
  姜伯游却在门外站了许久,第一次见着这位同僚没有走上前笑着寒暄,反而寒了脸拂袖而去。
  剑书自知闯了大祸,屈膝便跪在了谢危面前:“方才是属下莽撞——”
  谢危竟平淡地道:“也没什么不好。”
  他收回目光,看一眼自己的衣袖,便返身向车内去。
  剑书却是愣住,半晌没能回神。


第170章 伦理纲常
  乐阳长公主沈芷衣和亲车驾出京的那一日, 据说大晚上都有许多人夹道相送,一路向着西北方向行去。
  随着她离京,原本甚嚣尘上的和亲之议也渐渐平息。
  京城里上至王公贵族, 下至黎民百姓, 所有人的注意力很快转到了今科春闱会试与与四月里很快就要近的临淄王殿下沈玠成婚之礼上。
  原本不怎么起眼的钦天监方府,近些日来自然最是热闹。
  其次便户部姜侍郎府上。
  人人都说论人品才貌还有出身,钦天监家的姑娘方妙实难与姜侍郎府上的大姑娘姜雪蕙相比,奈何名声受自家那不成器的妹妹所累, 到底没选上正妃。可在选正妃的时候同时选了侧妃,足可见临淄王殿下对她有多喜欢,而这位正妃方妙姑娘选得又是有多勉为其难。
  婚期定在四月十八, 正侧二妃同时入门。
  递名帖的, 送贺礼的,套近乎的, 拉关系的,打秋风的,姜府的门槛都要被人踏破了, 连带着下人们也喜笑颜开, 走起路来脚底生风,迎来送往面上有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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