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几息之后,他的脖子就落到了那只看似无害的手掌中。
顾宴暗色的眼眸就这么看着他,稚嫩的嗓音带着吓人的冰冷:“让开,我弟弟要是死了,我让你偿命。”
少年下意识停了手,眼睁睁看着顾宴毫不留恋地甩下他,不过片刻便跑了个没影。
“难得子钦也能遇上对手。”
一个中年男人带着侍卫并两个衣着光鲜的青年来到少年身后,少年回过身拱手行礼,差点脱口而出的“陛下”二字被他硬生生咽回去,换成了:“老爷。”
……
顾尚文安顿好昏厥的顾夫人,正要出门去追,就听下人来报:“老爷!巡街的武侯来报,说是看见大少爷把三少爷带去医馆了!”
“什么?”顾尚文懵了一下,林姨娘的低声抽泣也哽在了喉间。
原本在里屋伺候顾夫人的赵嬷嬷适时出来,趁着这一时半会的宁静,跪下对顾尚文说道:“老爷明鉴,夫人真的没有无事生非,是林姨娘院里的翠菊来说三少爷要不好了,夫人这才连忙赶来查看究竟。原只要进屋看看三少爷,便可知翠菊所言是真是假,却不知为何林姨娘一味阻拦,不说担心三少爷的情况,只说夫人是故意为难,也不知究竟是何居心。”
林姨娘猛地回过神,大喊一声:“你血口喷人!”
赵嬷嬷立时拔高了自己的音量,把林姨娘的声音盖了过去,继续道:“老奴也劝过夫人,说三少爷是林姨娘亲子,断没有要害三少爷的道理,且那翠菊是林姨娘身边的人,若她所说是假,夫人贸然前去,必会被老爷您责罚,可夫人却说三少爷虽为林姨娘所生,但也是老爷您的孩子,她作为顾家主母,不该因为害怕被责罚就对庶子置之不理,这才不管不顾地来了这边。大少爷多半也是听了消息,担心三少爷的安危才会过来,大少爷与三少爷手足情深,还望老爷明察啊!”
“你胡说!”林姨娘含着泪看向顾尚文:“老爷,昔儿是我十月怀胎生下来的,我怎敢……”
谁知她话没说完,便有人来报:“老爷,大少爷身边的小厮一盏回来了,府中侍卫已将其拿下,不过他说,他说……”
顾尚文本就被吵得脑子发胀,见下人还吞吞吐吐,猛地一拍桌子,火大道:“他说什么!”
下人立刻倒豆子似的说道:“他说他是回来拿钱的,大少爷和他都走得急,身上没钱付医馆的药费,那医馆守夜的大夫又不认识大少爷,便拦着大少爷,不让他走。”
第76章 女相·4
顾昔的命保住了。
楚言见顾昔虽然还是没醒,但好歹呼吸缓过来了, 便松下一口气, 让一盏留下, 自己回府睡觉。
结果医馆的大夫把她拦下, 说她还没给钱。
楚言摸了摸腰间, 空的, 别说钱袋子,就连平时会佩戴的玉佩香囊都没一个。
楚言只好抬头看向一盏, 本以为一盏为人周全,来得也比自己晚,一定有带钱,却发现一盏也是一脸难色。
得, 主仆俩居然都没带钱出门,这叫什么事儿啊。
楚言指向一盏, 对大夫说道“他留下,我回去叫人送钱过来, 这总可以吧?”
那大夫长得清秀斯文, 说出口的话却格外刻薄“那不行,他一看力气就大, 要跑我也追不上。你人小腿短一身肉, 你留下,跑不了。”
楚言讨个药钱还带人身攻击的?!!
楚言本想仗势欺人的心也歇了, 当小爷是没钱赖账的乞儿是吧, 行!
“一盏!回去拿钱!等把钱拿来了, 看小爷我不拿银子砸你脸上!”后一句狠话是对那清秀大夫说的。
谁知大夫眼皮一垂,回了句“那你可得记得踩上椅子,不然怕是砸不到。”
还拐着弯骂她矮!
顾宴可不是能忍的脾气,当下她便撸起了袖子,还没动手,就听隔壁房间传来哀嚎,清秀大夫一听声音,理都不理楚言,转身就走了。
楚言追上去,一到隔壁就见着好几个彪形大汉,各个身上带伤染血,看着格外凶煞吓人。
偏偏清秀大夫还是一脸平静,过去接过学徒手中的小刀,三下五除二便把其中一大汉伤口上的腐肉剜了个干净。
楚言“……”默默放下袖子,退回到了顾昔躺着的房间里。
这里是医馆后头的小院,除了大夫,还有病人伤患,顾昔虽独占一间,可房间里也只有一张床,楚言困得要死,屈就桌椅又不合顾宴的少爷脾气,索性就把还未醒来的顾昔往里头推了推,自己也在床上躺下了。
反正她如今也恢复了习武之人的能本,体格越来越好,轻易不会得病,也不怕顾昔染病给自己。
楚言闭上眼后没多久就睡下了,中途浅浅醒了一次,不曾察觉到杀气便没睁开眼,只感觉身上沉了一下,还以为是那嘴毒手狠的大夫有良心,抱了被子给自己,便又沉沉睡去。
顾尚文匆匆赶来,看到的就是小儿子趴在大儿子身上睡的一幕。
顾昔今年也就才十一岁,加之天生痴傻,身量比一般孩童都要小些,小脸虽然稚气可却清瘦,褪去了衣物的背上还扎着细细的银针,随着他微弱的呼吸起伏一颤一颤,昭示着他尚未断绝的生机。
顾宴看着倒是比顾昔高大些,脸上还有肉显圆,比瘦弱的顾昔讨喜,但似乎是被顾昔压着不舒服了,眉头紧蹙,一副睡不安稳的模样,可却并没有把顾昔从自己身上推开。
屋里燃着炭火,只是医馆的炭能好到哪去,燃起后又燥又热,还有味道,但要在这种天气里施针救人,也只能用这炭了。
顾尚文身边常年跟随的王管事已经出去,一边吩咐人去买好炭来换上,一边去找医馆的大夫,询问小少爷的情况,好去禀报自家老爷。
顾尚文悄无声息地走到床边坐下,看看大儿子,又看看小儿子,确定两个人都好好的,这才放下了一路都悬着的心。
可他心头的火却没消下去,盖因来的路上,大儿子身边的小厮和他说“我同大少爷赶到时,三少爷屋里的门窗俱都开着,没有燃炭点灯,也没人伺候,就连三少爷床上盖的被子,也被掀到了地上……”
那跑去主院求救的翠菊他已经叫人看好了,只等着回去审问,可即便是还没问清楚,身为人父,知道自己的儿子在家中竟受这般待遇,生了病只能躺在床上等死,叫他如何能不愤怒!
顾尚文对自己儿子女儿的喜爱偏差一直就非常大。
顾宴出生那会儿他不在家,等他回到家中顾宴已经两岁大了,还只和母亲亲近,加上顾夫人那会一直都把他往外推,给他纳妾,叫他一头雾水的同时,也忍不住埋怨疏离,因此和大儿子并不亲近,最多就是见着了训上两句。
小儿子出生那会儿他倒是在,可惜小儿子天生痴傻,他见了便觉得心痛,久而久之便不再去看。
所以比起两个儿子,他反而更加喜欢自己唯一的女儿顾皎月,不仅长得像她娘,人又聪慧,且还会撒娇喊他爹爹。
直到如今见着两个儿子这副只能相依相靠的模样,他才万分懊悔,懊悔自己曾经的糊涂,让自己的两个儿子遭此一劫。
来的路上他还听闻了顾宴从马上摔下来的事,若非运气好,顾宴又学过些拳脚功夫,只怕他这两个儿子今夜都要没了。
顾尚文又悔又痛又怒。
就在这时,门被人从外头打开,一头戴帷帽的女孩儿走进屋来,小心翼翼地轻声唤道“父亲……”
顾尚文回头一看,就见一身素雅衣裙的顾皎月摘下帷帽,双眼通红地看着他。
若放在平时,顾尚文定要焦急询问她为何如此伤心,可是被人欺负了,如今却没了这个劲儿,反而因为愧疚平日里的偏心,态度也平淡了许多“你怎么来了?”
顾皎月缓步走到床边“姨娘院里的丫鬟叫醒了女儿,女儿才知道竟发生了这样的大事,若非大哥,三弟他、他……”
顾皎月说着说着,哽咽起来。
终究是顾尚文从小放在心里疼大的,如今不过听了几声哭泣,便有些不忍,恰逢王管事进来说了顾昔的病情,得知顾昔的性命已经无碍,只是还需喝药休养,便出言安抚顾皎月“你也听到了,昔儿没事,莫难过了。”
顾皎月又哭又笑,喜极而泣一般“嗯,三弟没事真是太好了。”
顾尚文彻底软了心肠,安慰起了宝贝女儿。
楚言在顾尚文进来时便醒了,只是困极了,便依旧没有睁开眼睛,之后听顾皎月和顾尚文说话,也知道这是天命之子挽回亲爹好感度的重要时候,就没有去添乱。
但她也对天命之子有了新的认识。
因为顾家灭门的时候,顾皎月虽然捞出了林姨娘,却没有救出百般疼爱自己的顾尚文,原因是在顾宴当了历史上最年轻的丞相之后,顾尚文哪怕知道自己的儿子是奸佞,也依旧选择站在了自己儿子这边,甚至还曾当着顾皎月的面烧了能指认顾宴恶行的书信,劝顾皎月看在兄妹一场的份上,莫要再和顾宴作对。
顾皎月答应了吗?没有,她心凉了,所以她选择大义灭亲。
就在楚言思索着该怎么“醒来”会比较自然的时候,她身上的顾昔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