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艽身子一僵,挪脚走过去。
她方才来时便已知晓了所在何人,故此蒙了面,恐被其认出来, 原他只是背着她而站, 现转过身来,她不由一憷。
起初她刚到燕国之时,被安排到公主殿前伺候, 太子疼妹妹,常到殿里看望陪其玩乐。
她不起眼,一开始太子并未发现殿里多了个宫女,直至有次她碰巧发现太子受伤,便顺手帮了他,此后他每日来公主殿里也总要同她说上几句话。
而公主与她熟后便也总缠着她,听她讲些宫外的趣事,那段时日倒真是过得很好。
不过好日子没持续多久,太子总找她的事不知怎传到了阿娘耳中,她特意寻了空日,告诫她莫要对其生出别的念想。
她没听,还如从前一般待他,后来太子及冠,来的日子变少了,她听闻其娶亲的消息,才清醒过来自己的身份,自此躲得远远的。
本想这样也好,可再后来阿娘为了公主抛她于不顾,她便彻底死了心想要逃出宫,不过这一走唯一辜负的人便是公主。
念及年幼,想着过些时日她便会忘了自己,她左右不过是个宫女,缺不了。
她便逃了,逃得远远的,可却在追寻她的人中见到了太子的人。
阿娘派人来找不算稀奇,可他,为何下令来找个婢女?
云艽垂着头不与他对视,听见头顶传来的声音,“她何时能醒?”
云艽打量榻上的人,言道:“快了,不过公主久未进食,要备些粥。”
燕祁抬手,吩咐一边的丫鬟,“去备膳。”
丫鬟领命走了出去,燕祁见此朝她走近,盯着她道:“你,抬起头来。”
云艽心道不妙,往后退了一步,踌躇片刻微仰头,“公主既已无事,那……”
话未说完,燕祁上前伸手扯掉了她的面纱,他凝着她那双清澈的杏眸,语气稍扬,“云艽?”
云艽自知躲不过,垂眼作揖道:“见过太子。”
“咳咳咳”榻上的人又突然咳了起来,燕祁视线未移,听见身后的人唤道:“皇兄。”
燕祁收敛面上的情绪,回过头关切道:“姝儿,你饿不饿?”
燕姝觉得手脚酸软,她颔首,借着力缓缓起身,“饿。”
燕祁端了药过去,“先喝药。”
燕姝瘪了瘪嘴,蹙眉道:“难闻。”
“公主喝了才会好。”
云艽突然出言,燕姝适才发觉榻边还站了个人,她立在后头,被皇兄挡住了大半个身子。
她偏过头,瞧见她整张脸后眼睛一亮,“云艽姐姐!你怎会在此?”
云艽欠身,“公主。”
燕姝面上尽是喜色,探出身子拉住她的手,“云艽姐姐,你这些时日怎不回宫?还来了这。”她掰了掰手指,像是很委屈,“我叫皇兄找你,可是却探不到你的消息。”
云艽身子一僵,原来是公主要寻她的。
她抿唇,含糊道:“奴婢先前摔坏了脑子,记不清路。”
燕姝眯起眼笑,“那正好这次随我一起回去。”
云艽微愣,而后抬首看了眼一旁的燕祁,“奴婢……”
燕姝看出她的迟疑,“怎么?”
她道:“这里是奴婢的家。”
燕姝垂眸,失望地撅了撅嘴,收回拽着她的小手。
不过片刻,她眸子重新亮起来,弯成月牙,“那云艽姐姐如今住在何处?我可不可以去瞧瞧?”
燕祁适时走过来,按住她。
云艽顿了片刻,言道:“等公主身子好些奴婢带您去。”
·
过了两日,燕姝活蹦乱跳地闹着要出去。
燕祁有事进宫与皇帝商谈,临行前架不住她一直央求,想着明日便要回去,故派了人去寻云艽。
云艽听到消息将人从驿站带了回去。
人一入内,云绫便颤颤巍巍地走了过来,她唤道:“公主。”
燕姝见到她在此不禁回头看了眼云艽,先前在宫内时她就听闻云艽同她是母女,只是两人不提,她便没理会此事。
细想来之前云绫请命出宫,想必为的就是艽儿姐姐。
她歪头,冲她甜甜一笑:“云姑姑。”
云绫甚是欣慰,眸中蕴着泪珠,她擦了把眼,连声应着。
云艽见此未语,领着燕姝进了内院。
荀邺走出来与两人撞上,燕姝先一步停住脚,看着眼前的男子不禁心疑,这不是原先在皇宫她见到的那人吗?
燕姝一顿,扭头问云艽:“这是艽儿姐姐的兄长?”
云艽抬眼看向立在前边的人,摇首回道:“不是。”
她知晓公主身世,只是一下不知如何开口。
云绫跟了过来,语气沧桑道:“他是公主血亲,你的亲兄长。”
燕姝拧眉,“云姑姑糊涂了?”
云绫叹了口气,先前公主年幼,她一直没寻到机会同她明说,如今她即与少爷相见,便是该说了。
“公主可还贴身带着夫人留的护身符?”
燕姝转了转眼珠,思忖她此话的意思,迟了一会儿才道:“带着。”
云绫拿着拐杖轻点了下地,“那里面有夫人留给您的信,公主可拆开瞧瞧。”
燕姝在三人的目光中拿出随身带着的护身符放在手上,迟迟不拆。
云绫同她道:“公主拆开后自会知晓一切。”
燕姝犹豫,半晌才慢吞吞动手去拆。
平安符中有张纸折了起来,燕姝心中一凛,抬眼看向对面离她不远的男子。
她垂眼,展开泛黄的宣纸,瞧着上方的字迹,是娘的——
姝儿,娘不能陪你了。
娘没法带你回姜国了,娘撑不住,要去寻你爹爹了。
你看到信时应是长大了,也不知是随了谁的性子,可惜娘看不到了。
你要记得,无论身在何处,都要记得你爹爹是个骁勇善战的大将军。
他寡言,却总是念着你,如今,他也见不到了。
你还有个兄长,他也很疼你,娘亏欠他,也不知他过得怎么样了。
……
燕姝一行一行地读下去,上面的每个字她都看得清清楚楚,可她却觉得读不懂。
“公主看完了?”
燕姝闻声往后退了两步,慌忙撕碎手上的信纸。
“公主。”
燕姝两手猛地堵住耳朵,拼命摇头:“不要说了!”
她不信!
父皇待她那么好,怎会是信中所言的那样!
一定是诓她的。
快忘掉,快忘掉!
燕姝闭眼蹲了下去,越是不愿去想那信中的话便越是清晰。
那信里的意思,是说她不是真正的燕国公主,她所得到的一切全是假的。
父皇,皇兄,都是假的!
……
荀邺瞧着蹲在眼前娇小的身躯,他走上前,欲要拉她,却被其躲了过去。
云绫叹了口气,拉着云艽走了出去。
两人僵持半晌,燕姝缓过神起身,抬眸仔细端详他,“你那日在宫中就认出了我?”
荀邺抬眼俯视她,“是,我一早就见过你。”
“比宫内那次还要早?”
荀邺颔首,而后道:“你随我来。”
燕姝不动身子,见其眸子里映着自己的影子。
他?当真是自己的兄长?
荀邺见其不走,只好独自从书房抱来匣子放下,从中取出十张卷轴,一一在她眼前摊开,“这些都是你。”
燕姝捂唇十分诧异,“这些从何而来?”
“你每年生辰那日便会有人送来。”
她脱口而出,“父皇?”
荀邺闻声手一顿,如古井深潭般漆黑的眸子紧凝着她,“是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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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祁回到驿站便听丫鬟说燕姝自从外回来后便不搭理人了,连晚膳都不成用过,他从外走了进来,关切地问,“皇妹今日去了何处?”
燕姝躺在榻上未应声,燕祁上前伸手覆在她的额头上,不烫。
“身子可有不适?”
燕姝一下子缩回褥子里,“皇兄出去吧。”
“怎么赶我走?”
燕姝闷声不吭,燕祁见此拉了拉她蒙在头上的薄被,那褥子被她扯得紧紧的,他没强拉。
“那姝儿好生休养着,明日一早咱们启程回燕国。”
他说罢便转身要走,榻上伸出一只小手拽住他,“皇兄可否迟几日再走?”
“怎么?”
燕姝眼神闪烁,支吾道:“我想多在这逛一逛。”
燕祁回头看她,见其这番模样便知她是在撒谎,“那便依姝儿所言,再等两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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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天过得很快,燕姝却一次也未从驿站出去过,虽是耽搁了两日,燕祁却也未说什么。
临行前,燕姝拉着他,“皇兄,再等等好不好?”
燕祁垂眼望向她,燕姝被他看的发虚,言道:“不如我们去找云艽姐姐?我想再见她一面便随皇兄回去。”
燕祁看她半晌,最终还是妥协应允,带着她去了云艽的住处。
云艽刚收了药材回来,见到二人后一愣,“公主。”
燕姝视线绕过她往里看,“云艽姐姐。”
云艽看着她身后跟着的一众人马,“公主要走了?”
“是,要回去了。”她四处看了眼,“那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