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嬷嬷急了,想要追赶出去:“表公子,这么晚了,你又要去哪里?”
“嬷嬷。”沈绿绮喝住了方嬷嬷,“让他去,让他自己好好想一想。”
方嬷嬷为难地看着沈绿绮:“姑娘,表公子也是个可怜人,从天之骄子沦落下来,父母家人皆不在了,你就不能多疼他一些吗?”
方嬷嬷是庐州卫家出来的人,对卫楚晏总是颇多怜惜。
沈绿绮坐了下来,拿起了一卷书翻开来看,神色淡淡的:“他总是要长大的,不能一直这样,他是个聪明孩子,但凡能稍微用点心,将来必是个有出息的。我何尝不疼他,但若一味护着他,那反倒是害他。”
方嬷嬷喟然一声长叹,不再言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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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已经深了,天下起了小雨。
春雨如酥,沾衣欲湿,打湿了头发和衣裳,黏黏的贴在那里,很难受。
顾明熹走回自己住的屋子。
有人在檐下执灯相候。
沈绿绮是那么美丽,在夜色里,她是月光倾城。风吹过来,微微地拂动她的裙裾,仿佛是白色的花在月光下摇曳。
顾明熹慢慢地走近了。
沈绿绮放下了灯,半蹲下身子,用帕子为他拭擦脸上和头上的雨水,埋怨道:“下雨了也不早点回来,和谁赌气呢,真是不懂事。”
顾明熹任她的手轻柔地擦过,隔着薄薄的帕子,似乎是花瓣蹭过了他的脸,带着清冷的香气。
他的嘴唇动了动,终究没有说话。夜色静谧,此时无声。
沈绿绮推了推顾明熹:“都湿了,快去洗一洗,换身衣服,我叫人给你煮面条去。”
“嗯。”顾明熹低低地应了一声,进去了。
他洗了一下,换了干净的衣裳出来。
沈绿绮已经让樱桃把面条端了上来,放在桌上。
“这是二姑娘亲手煮的,你老半天不回来,可把她担心坏了。”樱桃小声地嘀咕了一句。
沈绿绮立即道:“樱桃,别多嘴,下去。”
顾明熹坐下来,拿起了木箸。
那面煮得很简单,几根青菜,上面卧了一个荷包蛋。顾明熹喝了一口汤,醇香浓郁,大约是用肉骨熬了许久的。
他低着头,默默地把那碗面很快地吃完了。
第27章
沈绿绮也不说话,就是坐在那里静静地看着顾明熹。
顾明熹的脸又渐渐地开始红了起来。
等他吃完了,沈绿绮站了起来:“好了,早点去睡,个子才能长得高。”
沈绿绮转身出去,快走到门口的时候,顾明熹开口唤住了她。
“阿绮姐姐,你在生我的气吗?”
沈绿绮回首,微微一笑:“并没有,我想大约是你在生我的气呢。”
“你是为了我好,我不是那种不识好歹的人,怎么会生你的气。”顾明熹的神情十分认真,“阿绮姐姐,你如同天上人一般,我若要配得上你,岂能是碌碌无为之辈,你放心,我知道该做什么,总不会让你失望的。”
与她相守的这一段时光,是他给自己的补偿,曾经的求之而不得,如今不过略求一二。
这一生,庆幸相逢太早、也恨相逢太早,他甚至不能将她拥入怀中。他想,她本是倾国倾城的美人,当许盖世无双的英豪,他是,可惜需待来年。
他很快就要离开了。
顾明熹这么想着,脸上就露出了惆怅的表情。
沈绿绮看着他的小脸如同大人一般苦恼而忧郁的样子,忍不住又笑:“想什么呢,看你的模样,分明就写着不开心,真是个傻孩子,好了,别想了,我托人去看看京城里好的书院是否还能把你塞进去,你呢,明天先过来,我教你写字,我的字是师从书法大家虞夫人的,不是我夸自己,教你肯定是够的,别想偷懒,明儿早点起来,我给你布置功课。”
唉,真想把夫人带回陇西王府去,这样她就可以天天教他写字、陪他习武,长相厮守,但是他不能,现在如果夫人知道了他的身份,肯定要生气的。
顾明熹把头趴到了桌子上,嗷了一声,真叫人好生为难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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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绿瑶从兰溪院回来,直奔淳于氏那里,扑在母亲的怀中,嫉恨难当,大哭了一场,眼睛都红了。
淳于氏听得她描述的,那般琳琅珍宝,眼睛也是红的,只好安慰女儿:“不碍事,反正已经到了我们家,总是由你爹做主,你等着,娘琢磨些法子,让你爹慢慢地把那些东西掏出来,你哭什么,不是也得了一只金镯子吗。”
“二姐姐真是薄情寡义,什么金镯子,她就想那么打发我,没门,我才不稀罕呢。”
沈绿瑶那么说着,却已经把那花丝金镯子戴在了手腕上。沈绿绮的手腕纤细,她却十分丰满,那镯子箍得紧紧的,她一点也不觉得难受。
淳于氏被沈绿绮吵得头都疼了。
后来,到了次日,淳于氏的头更疼了。
中书令家的李夫人登门拜访。
原本这种事情应该由家中的夫人出来招呼,但卫氏已去,淳于氏扶不了正,平阳侯府现下连个明面上的主母都没有,没奈何,沈牧只能自己出来了。
李夫人往日来的时候都是趾高气昂的,毕竟,她的夫君是朝中重臣,她的女儿是中宫皇后,她自觉得比沈家的门楣高上了许多,颇有点瞧不上沈牧。
但今天因为心虚的缘故,李夫人格外地温和亲切:“沈侯爷安好,我家老爷今天本来也想过来的,但户部的张尚书找他有要事,故而就托我来给沈侯爷问个安。”
沈牧连称不敢:“将来就是至亲了,李大人如此客气,真是折煞沈牧了。”
其实李大人哪里有问什么安,李大人这会儿正在家里大发雷霆呢。
李恩在家里已经连着闹了好几个月了,最近吵嚷着要出家做和尚去,几乎没把李大人气死。
李夫人本来是担心沈绿绮为建元帝所喜,但奇怪的是,居然这么久了都没有动静,她想进宫去问问李皇后,结果李皇后一直在斋宫中抄经祈福,不得见,只是托人带了一句话出来:“此事休亦,不可再提。”
李夫人琢磨了半天,认为大约是建元帝并没有看中沈绿绮吧。这边儿子要死要活地闹着换亲,她实在拗不过,只能厚着脸皮自己过来了。
“沈侯爷,原是这样,犬子虽然与贵府上的三姑娘定了亲事,但是呢,这孩子其实心悦的是二姑娘,如今二姑娘与卫家那边也算了断了,故而呢,我们李家想把这三姑娘换成二姑娘,也成全了犬子的一番心思。”
李夫人忍着羞愧把话一口气说完了,沈牧简直是目瞪口呆,把手中的茶杯都打翻了。
“这、这、这从何说起,太荒唐了,真真是岂有此理!”
第28章
李夫人自己也觉得荒唐呢, 但天大地大儿子最大,她也顾不上许多了, 仗着自家的权势高, 当下半软半硬地道:“话也不能如此说,儿女姻缘, 本就是结两姓之好,自然是要彼此欢喜才好, 犬子实在是对你家二姑娘心心念念、爱慕至深, 我这才……”
“哎呦,这还有没有天理王法呢?”一个尖锐的女声从后面传了过来。
原来是淳于氏挂念着女儿的亲事, 在屏风后面听着, 听到这里, 忍不住冲了出来。
“明明定了妹妹, 居然要换成姐姐,说出去,你们李家不怕被人戳脊梁骨吗, 哪里能够这般仗势欺人的。”
李夫人勃然色变,站了起来:“这是哪家的规矩,我自和沈侯爷说话,你一个贱妾跑出来大呼小叫的, 成什么体统?”
淳于氏被李夫人明着骂是贱妾, 她更是恼火,冷笑了一声:“李夫人,我和您说, 纵然我们家的卫姐姐已经不在了,二姑娘也由不得人这样欺负,要换亲,那是断断不能的,哪怕不做这门亲事,我们家也不会把二姑娘许给你们李家。”
沈牧赶紧拦住淳于氏:“燕娘,你太冲动了,我知道你疼爱阿绮,但怎好这样和李夫人这样说话,快快赔礼。”
李夫人被这两人一唱一和的,说得有些下不了台面,她沉下了脸:“总之,我今天把话搁在这里了,沈侯爷您自己掂量一下吧,若不行,就退了这门亲事,我们李家,哪里求不到高门淑女,也不是非要你们沈家的姑娘。”
李夫人仰起下巴,拂袖而去。
沈牧急得直跺脚,对淳于氏道:“早知道,不必叫你在这里听着,你心急什么,好好商量不成吗,这下把话都说僵了,可怎么转圜。”
淳于氏用袖子掩住了脸,悲泣道:“侯爷,你看看,你的两个女儿都被人这样羞辱,你不心疼,我还心疼呢,我可怜的阿绮、可怜的瑶瑶,这要是让人知道了,她们那里还有脸见人啊,还转圜什么呢,侯爷你可要千万咬死了,绝对不能答应啊。”
沈牧长吁短叹,心中难以决断:“好、好,我心中明白,你莫着急,容我再斟酌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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淳于氏怒气冲冲地回到屋子里,把这事情和沈绿瑶说了。
结果,沈绿瑶当天晚上就病倒了。
她是真的病了,活生生地气病的,被那一箱御赐的珍宝刺激了一次,又被李家换亲的说法刺激了一次,郁结五内,发起了高烧,满脸赤红,口中说着胡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