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澜派又不是她开辟的,怎么好端端的成祖师爷了?
“祖师爷其实也不全是祖师爷。”照松解释道,“一千年前,这世间突然冒出了无数妖怪,我派为拯救苍生而在这场浩劫中覆灭,不再存在了。不过在最后关头,祖师爷派了她的弟子云清子力挽狂澜,斩杀了率领妖怪侵犯世间的妖王,重新创立沧澜派,所以云清子的师父,也就自然而然成了我派的祖师爷。”
……照松说的话她怎么一句都没听懂。
她有那么好心,叫当年的小徒弟帮她除妖吗?
怎么可能,她明明记得自己完成了飞升成仙的任务后入了魔,随后就将炼妖壶里的妖怪全倒了出来,企图毁灭这个世界来与天道作对。
不过当时她完成任务后就要离开,所以才同麻雀做了一场交易,她走之后肉体留给麻雀,而麻雀则助她带着壶里的妖怪搅乱这个位面——看来小麻雀是躺枪成了什么妖王。
可是她呢?她做的明明都是大反派才做的坏事,怎么落照松口中,反倒是成了拯救苍生的大英雄?
石欢有些头疼,细想一想照松说的那些斩妖除魔的事大多都是小徒弟干的,她被当作祖师爷的事儿估计也跟小徒弟有关了,还有眼前这座石像……
看着那又高又大的石像,石欢脑门上绷出了一根青筋,看它望的方向,正是雪谷的位置。
也不知道这么多年过去小徒弟还活着没有。
石欢微微一顿,她甩出背后的大刀,念诀御刀而起。
眼见石欢要上刀离开,方向还不是山上正殿,照松疑惑地迈前一步问:“道兄不随我去找师父吗?”
“我另有要事,片刻后就回来。”
什么要事?
门派山峰众多,她待会儿能找到正殿吗?
照松来不及多想,眼看着石欢要走,他下意识地也上了大刀。可他刚上去还没站稳,大刀就倏然飞了出去,他不得已被带得往前一倾,整个人扑向了石欢的后背,又手忙脚乱地扯住石欢腰侧的衣裳,才勉强站稳了身子。
“对……对不住……我没站好……”照松讷讷地解释。
“……”石欢低头看了一眼扯住了她衣裳的手,也不见得他如今站好以后把手松开。
注意到石欢查看的动作,照松紧张得红了脸,心脏扑通跳得飞快。他原本想瑟缩回自己的手,但是鬼使神差地,他的手却是一点点往前,伴随着开始变得急促的呼吸,他拥住了石欢的腰。
道兄的腰出奇的细,完全不像他的师兄弟,而且道兄的身子也软。
照松沉默地拥紧了石欢,整个人却在这一个拥抱中缓缓放松下来。
事实上回到门派的这半个月以来,他一直深陷在师兄弟死于妖怪手中的这一事中,整夜辗转,怔怔无法入眠。
如今有道兄在,他才觉着自己总算有了一个依靠。
“再不松手就丢你下去。”
石欢的声音轻飘飘地从前方传了过来。
照松猛然一惊,才意识到自己拥抱的这一个行为好像太出格了。他一把松开手背在背后,羞红了脸想解释,却突然发现他与石欢已经完全偏离了主峰,正向着前方的雪谷飞去。
石欢曾经来过这里吗?怎么对这儿的路这么熟悉?
眼见着两人离雪谷越来越近,照松顾不得解释什么,匆忙拉了拉石欢的衣袖,道:“道兄,前方禁地下了禁制,随意进去会受伤的!”
但他的话来不及了,雪谷已经近在咫尺——他们肯定要被禁制给撞出去了,照松紧紧闭上眼等待疼痛到来,未曾想……面前拂来了一阵阵寒风。
照松诧异地睁开了眼,却发现他已经跟着石欢飞进了禁地中。
怎么会这样?照松看着石欢的背影不由得疑惑起来。
他幼时曾听师父说过这是禁地,明明那禁制不允许任何人进去,怎么落到道兄这儿就没用了?
他困惑地收回了视线,看向了脚下这片土地。
雪谷是一座常年大雪飘零的山谷。
风雪呼啸,谷中没有一只活物,死气沉沉的,一眼望去,净是白茫茫的一片。
照松让这片白色看得眩目,压根儿不知晓石欢此行的目的。
尽管有石欢在前边挡去了不少风雪,但照松还是被冻得瑟瑟发抖。这空中的空气少得可怕,又掺着冰碴子,以至于他每呼吸一口气胸腔都会刺痛一下。
他看了看前头的石欢,她身上穿的衣服一直都那么薄,可就算是在雪谷这样寒冷的地方,她也没有什么反应,好像习惯了这么冷一样。
一路飞到了雪谷中两山相夹的平谷中,谷中有一处鼓起来的小包。照松定睛一看,才发现小包原来是一座雪白的殿宇。
大刀落地,照松跟着石欢走下了刀,谁曾想这地儿常年累积了不少风雪,一脚踩下去满是松软,直到没过了他的小腿,冻得他又是一个激灵。
眼看着石欢径直往殿里面走去,照松往手心里哈了几口热气,一边打着哆嗦,一边强撑着抬起脚一步一深地跟了上去。
常年的冰雪飘飞,大殿被冻成了一片晶莹,房檐下悬挂着不少冰棱。石板地也冻结实了,上面还有一层薄冰,踩上去更是滑不溜秋。
石欢稳稳当当地走在地上,大殿多年来没有人居住,看上去无比的冷清。
忽视掉身后边不断传来的滑倒声与痛呼声,石欢没有在大殿乱转,而是信步来到了她曾经居住的大殿。
较之其他屋子,她住的这处地干净得不可思议,地面不见一片雪花,窗台也是干干净净的,像是有人常来打扫一般。
见到这儿,石欢微微一顿,随后又走上前,一手推开了门。
推开门,就见到有一人正背对着她,似是杵在房里发怔。寒风自门外吹了进去,那人的衣角微微翻动,身子半透明,带着点儿飘渺虚无。
听到开门的声响,那人转过身来,显露出一张熟悉而苍白的面容。
他眉间原有不虞,但在对上石欢的目光后,他愣在了原地,似乎有些不可置信。门外这一个人容貌瞧着陌生,但她周身的气息,还有乌黑眼眸里的轻笑,这一切都熟悉得可怕。
有多少年没见了?
他算不清楚了,自他渡劫失败后,就只剩下一缕残魂,留在此地日日夜夜,为着心中那点执念,一点一点消磨着自己所剩不多的灵力。
看着小徒弟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想靠近却又不敢靠近的模样,石欢叹了一口气,她迈步上前,伸手揉上了他的头发,笑容清浅,“是我。”
小徒弟抿了抿嘴唇,眼里的神色像是快要哭出来一样。但他素来忍耐,硬生生把酸涩尽数收敛了去,面容上又是那一副石欢记忆里的冷清模样。
他端端正正地向石欢行了礼,肃色道:“云清子在此等候师父多年,我就知道……师父您一定还会再回来的。”
……云清子?
好不容易站起来又摔趴下无数次的照松可算是来到了石欢身旁,他折腾得是气喘吁吁,一听到这名字,他讶异地看向了那缕残魂,云清子不是祖师爷的徒弟吗?
他怎么向着道兄叫师父?
照松迟疑地想了想,难、难不成石欢……是祖师爷?
诶?祖师爷不是一千年前的人物了吗?
这一个认知让照松整个脑瓜子都混乱掉了,一时之间居然有些不知所措。
这边的云清子见到照松进来,他微微拧眉,神色之间有些不愉,“你是何人?”
“他是我带进来的。”石欢道,她看了看照松,接着又添了一句,“还是你不知道多少辈以后的徒孙。”
“但他不是雪谷中人。”云清子低声道,他一扬袖,一阵寒风就把还没反应过来的照松给带了出去,顺便还把打开的大门给带上了。
最后,这间大殿里只剩下了他们师徒两个人。
石欢来到桌前坐下,壶中倒出来的是一杯冷茶,入口却是甘洌。她看了一眼如今已是残魂的小徒弟,问道:“你在这里干什么?”
“等师父回来。若师父不回来,徒儿在雪谷中魂飞魄散也是极好的。”云清子道,他说话做事素来一板一眼,提到最后魂飞魄散这四个字他面上也无动于衷,仿佛这只是再寻常不过的一件事。
他的确离消散不久了。
一缕残魂坚持到现在也不容易。
石欢握上他的手,往他手心里打入一道灵气,他透明的身子这才微微坚实了一些。
石欢又问道:“在我走后,你都做了什么事?”
“斩妖除魔。”简单四个字就说完了他四百多年的遭遇。
“……然后呢?”
云清子垂了垂眼,“斩尽妖孽后我潜心修炼,想飞升寻找师父,但弟子不才,未能渡过雷劫,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她算是听明白了,感情她倒了那么多妖怪出来,全让小徒弟给搅和了。
石欢叹了口气,“你为何这么做?”
“因为我看到了。”云清子一字一句道。
“你看到什么?”
“当年师父在天上开了一个口子,妖怪,都是师父放出来的。”云清子冷声道,“师父之过,当由我这个做徒弟的背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