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虞双手环胸, 仰着脸似笑非笑地盯着傅聿生,后者慢吞吞退后两步。
“攀附像傅先生这样的大树。”她轻笑,重复了一遍。
“我代替他向你道歉。”傅聿生目光毫不回避, “而我则绝没有这样的意思。”
“有句话倒没说错,我的确爱真金白银,有谁不爱?”钟虞指尖点了点手臂,忽而上前扯住他一边衣领,“可凡事有底线,我是舞女,卖艺不卖.身。”
“傅先生觉得我没有攀附的意思,但觉得我逢场作戏,没有真心,是不是?”
“……抱歉。”顿了顿,他说。
他没有任何贬低她的意思,可他从没想过在风.月地认真,从前遇见过多少人也是这样,这之前便也这么想她了。
面前的女人脸上笑意微微收敛。
“好吧,”她蓦地垂眸低低笑一声,抿了抿唇压下几分失望与涩意,“既然这样,这支舞对傅先生大概也是困扰,是我唐突了。”
傅聿生插进裤袋里的手微微收紧,看着她脸上的细微表情,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他掩饰性地挑眉,轻咳一声:“我——”
“回见。”钟虞抬眼,“勉强”笑了笑,打断了男人的话。
说完,她走到盥洗台前,对着镜子自顾自整理微微有些乱了的鬓发和稍稍溢出唇边界的色彩。
末了,她一手撑着盥洗台,侧头看着他勾唇笑了笑,仿佛刚才一切失望都是错觉,又恢复了那个艳光四射的模样。
钟虞见好就收,转身打开门出去了,半个字也不提那件外套与剩下的那支舞。
关门的一瞬间她忍不住在心里叹了一声。
听见刚才那人说的、还有听见今天其他人对自己的背后议论,实际并没有让她产生什么愤怒一类的情绪,她只是隐隐觉得可悲。
她当然知道“自己”没有做过这些事,也没有这些念头,但一个女人太过引人注目,尤其在这种新旧碰撞的乱世里并不是什么好事。
这个世界里的她原本读的是国内格外有名的学校,父亲也是做实业的商人,母亲每日只需要喝茶会友。然而局势瞬息万变,一无所有也只是朝夕间的事,随后父亲在钰城某间酒店自杀,母亲也在某个清晨悄无声息地离开。
从云端跌落进泥泞往往是一些人最想看的热闹,可惜她没有身负债务过得狼狈,反而格外光鲜。
钟虞有一搭没一搭地想着,面无表情地从小径离开。
脚步声渐渐远去。
忽然间,更衣室墙角现出一点白色裙边,然后墙后的人慢慢走了出来。
陆琼玉靠着墙,皱眉看着小径上渐渐隐没在树后的女人背影。
钟虞怎么会从男更衣室里出来?
正想着,身后又传来门把手拧动的声音,陆琼玉忙反身又退回转角之后。
一阵脚步声后,出现在视野里的是男人高大宽阔的背影,手臂上还搭着一件驻南航校的西式制服外套。
她一眼就认出了那是傅聿生!
陆琼玉一愣,脸色顿时难看起来。所以,刚才钟虞和傅聿生两个人关着门待在男更衣室?孤男寡女的又偷偷摸摸,他们到底做了什么?
……
联谊会第二日,报纸上刊登了一张照片。
这张照片占了不小的版面,周围配以“驻南航校与各界青年联谊圆满举行,联谊成员风采卓然,堪为先进男女青年表率”的文字。
照片上定格的赫然是网球场上的情景,穿着短袖短裙的女人舒展肢体挥舞球拍,修长四肢与柔软腰肢格外赏心悦目。裤式短裙下摆随着动作微微翻起,露出一点蕾丝裤边。
因为这一张照片,今日沿街叫卖的报童赚得盆满钵满,更加卖力地向路人推销“钰城交际花”。
而同样因为这一张照片,洋行订购同款式网球服与衬裤的女顾客足足翻了数倍。
正午,月白公馆西洋式雕花大门缓缓打开,一辆黑色汽车徐徐驶出。
“少爷,这是今日的报纸。另外,今日有人送来这件西装外套,说只要说是盖露小姐还回来的您就会清楚。”
傅聿生神色一顿,头也不回道:“随便收拾了吧。”
说完从车窗外接过下人递来的报纸随手放在副驾,接着手左手重新搭上方向盘,脚下踩了油门。
没一会车行至目的地,他停下车时无意中往副驾看了一眼,正要收回目光时忽然停了停,复又转头看向身侧。
那张照片所占据的篇幅,让人想忽略都难。
傅聿生微微挑眉,伸手执起报纸一角。
他垂眸盯着看了两秒,脑海里蓦地浮现出昨日更衣室里的画面,手指下意识要往下滑,却又忽然顿住,直接将整份报纸翻过来倒扣在位置上。
耳边好像又响起她说的话。
“傅先生觉得我没有攀附的意思,但觉得我逢场作戏,没有真心,是不是?”
“我是舞女,卖艺不卖.身。”
傅聿生抬手推紧领带,抓起脱下的西装外套推门下了车。
“砰”地一声车门关紧,那份报纸被孤零零留在了座椅上。
……
白日总是匆匆,转眼夜幕便降临。
各色舞厅门口亮起霓虹,人、黄包车络绎不绝,例如像枫白渡这样大的舞场门口间或会停下一辆汽车。
饭局结束后傅聿生驱车从钰城饭店离开,最后鬼使神差驱车到了枫白渡所在的长街。
他将车停在街角,一手懒散搭在打开的车窗上,手指微曲抵住太阳穴。
他直直盯着热闹的街道,莫名又想到了那件被还回来的西装。
半晌,傅聿生忽地收回手重新发动车子,朝街道中央枫白渡显眼的大门开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新的一年快乐~健康平安,事事顺心呀: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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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枪声
枫白渡的玻璃门内流淌出一片斑斓璀璨的灯火通明。
傅聿生下了车, 待侍者替他拉开门后, 他一面抬眸扫一眼大厅内, 一边从钱夹里抽出钞票放入侍者手中。
大厅里有各色面孔, 却唯独没有那个女人的。
傅聿生脚步顿住。
“先生,您找人?”侍者上前询问。
他收回目光, “嗯”了一声,“盖露不在?”
“抱歉, 先生。盖露小姐出现在枫白渡的时间并不固定,若像今日一样运气不好的话, 是碰不见人的。”
“知道了。”傅聿生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转身就要走。
然而刚一踏出门,便见一辆黑色汽车停在门口,驾驶座上的司机动作利落地下了车,绕到后座微微躬身将车门打开。
纤细笔直的小腿踩着高跟鞋落在地上, 旗袍高高开衩的橙色裙摆根本掩不住白皙的肌.肤。
女人裹着一条披肩钻出车内, 耳坠轻轻碰在她颊边,珍珠熠熠生辉。她站定后抬眸,正巧直直对上他的目光。
她平静的脸上隐隐闪过一丝诧异,接着便收敛神色缓缓勾起唇角,那笑弧像仔细刻画过不多一分也不少一分, 如同她对别人笑时一样, 像戴着一张精美的假面。
傅聿生看着她,手随意插进裤袋里。
原本他不是没想过她是不是在欲擒故纵。不论男女,总有人深谙于此道, 将对方玩弄得团团转。所以来之前他也觉得自己大概不该来,甚至隐约觉得自己的举动可笑。但是看着她刚才脸上细微的神色,他这种怀疑忽然不知不觉消退了。
女人看一眼他身后的玻璃门再收回目光看他,似乎了然,“傅先生今日是来找人跳舞的?不知哪位有幸得你青睐。”
以为他是来找别人?傅聿生目光动了动,鬼使神差没有否认,垂眸不甚在意地笑了笑。
几步开外的女人拢了拢披肩,抬脚就要从他身边经过。
几乎是同一瞬间,傅聿生也若无其事地迈开了步子。
“对了,傅先生。”
他脚步一顿。
意识到对方出声叫住了自己,他脑海里竟然无法自抑地涌现出某种类似“愉悦”的情绪。傅聿生将这种念头赶出脑海,默道一声“果然”。
果然她不会就这样走。
“那件西装外套,不知傅先生收到没有?”钟虞看着男人侧身,再转头看了过来,一张脸在霓虹下英俊得不像话,“我大概看得出那件衣服是手工定制,必然价格不菲,如果弄丢了我心里恐怕过意不去。”
“外套?”傅聿生挑眉,故作诧异,“你让人送来了?”
往来进出的每一个人都会向他们两人投来探究疑惑的目光,钟虞顺势“为难”道:“外面风大,傅先生介不介意先进来说?”
男人盯着她似笑非笑,最后不紧不慢地上前。两人只是并肩而行,钟虞的手甚至没有搭上他臂弯,可周围却有心照不宣的氛围暗暗流动。
踏进大厅,两人都对厅内众人的议论与目光恍若未觉。有侍者上前递来装着酒液的高脚杯,“先生运气不错,正要走时就碰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