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澜在前面收拾灵堂,刘珠帮她收拾床铺,猛然发现在她的枕下有封信——是陆郎君写的。
待陆追快马加鞭返回秋行山,率兵击退瓦哲部,从尸体堆里爬出来的时候,得到的消息却是:皇上下谕,为弥补前线马匹的消耗,将中原数十万百姓迁往关西,即日启程。而刘家村便在其中。
陆追不顾伤势,在那么多迁徙的百姓里疯了似的寻找她。
她什么都没有,她只是孤零零的一个人,她要怎么办?她会不会被人欺负?她有没有看到自己的信?她……
找不到她。
数十万人啊……
只是短短一个月。
他为了能快些将她安置好,为了能快些再见到她,率兵孤军深入,险些连命都没了,只凭着一腔对她的热血支撑归来,得到的却是这样的消息。
为什么会突然有这样的旨意?为什么自己还是这般渺小?
假如,假如当日能多留一刻,假如自己一直只呆在她的身旁,假如……
心里有一个洞,无法弥补,比死了还难受。
漫漫黑夜,无边无际。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的作话我就什么都不说了!躺倒准备挨骂。
第六十章
“将军呢?”军帐内, 提着药箱的军医官转了一圈,问道。
正收东西的小军司叹了口气:“将军走了。”
“又走了?!他胳膊还要不要了?!命还要不要了?!”军医官气的直吹胡子, 恨不得将药箱直接扔在地上:“你也不拦着他?”
小军司哭丧着脸:“我哪儿能拦得住啊。”他往军医官身旁凑了凑,小声说道:“这个时候凑上去, 不是找死吗?我还没娶媳妇呢, 还想再活两年。”
军医官气的拍了下他的脑袋:“事情也分轻重缓急。将军方才负了伤, 药也没换两日就赶着出去, 赶命吗?!”
小军司“嘿嘿”一笑:“放心吧, 将军之前又不是没有过。咱们将军是铁打的,什么都要不了他的命。咱们哪次打仗,将军不冲在最前面的?到现在有事儿没有?没有!将军有老天护佑着呢。”
“就是他这么不要命似的, 唉,跟你说你也不懂。”军医官眉头蹙起, 又看了一遍帐里,嘴里念念叨叨的出去了:“有好房子不住, 非要住到军营里。能偷闲不偷,非要往死里拼。老天都要护不住了。”
顺州地界,春日盎然, 三年前迁来的那批中原百姓已将此处化成了家一般。盖房添屋,播种稻苗, 种植马草,虽此处土壤不及家乡肥沃,但事在人为。谁也说不准是否仍能返回故土,便将此处当成家园兴建。
陆追轻骑骏马, 身旁只跟了两人,沿着小路直奔顺州罗县。
三年了,他沿着这条由秋行山通往各州的路,一遍一遍的寻找阮澜的踪迹。几乎所有迁徙来的百姓驻地他都去过,却从未找到过她。
他见到过刘初三刘珠,甚至见到过阮娄一家,但却没有他心心念念的那个人。
他也问过他们,但得到的答案都是不知道。当日家家户户都自顾不暇,待回过神来阮澜就好像从人间消失了一般。
陆追也想过,兴许她去了什么别的地方。她能造瓷,想必愿意收留她照顾她的人也不会少。又或者,她真的实现了那日她说过的话,带着银子去四处周游了。
但有一点,他不愿想也不敢想。
迁徙而来路途遥远,许多人过度劳累便在路上没了,也有人好不容易到了,却又水土不服。原本打仗便是倾国之力的事情,他们只是这鸿沟中的小小一员,无力摆布自己的命运,抵抗不得,便只能以死来降。
陆追也清楚,如今只能靠自己一遍一遍的去找她,军营难进,她一个普通百姓怎能进得了。甚至连找刘初三等人,对她来说都是难事。
他就像是在广袤的沙地里丢了自己的宝物,风吹过,什么痕迹都没了。
陆追恨。
他恨下令迁徙的皇上,恨这个世道,恨渺小无能为力的自己。
他便只好在一次次的交战中锤炼自己。
与他早先相近的人都知道,他的小青梅没了。虽然他们并不知道对方是怎么了,死了?亦或是等不及嫁了别人?但他们却知道陆追变了。
原本他还是有丝人气的,自打那日之后,他便是另一个人了。
只有陆追自己知道,他的心只有在寻找阮澜的时候还跳动,其他的时候他都交给那个梦里的自己了。
闵丘负伤昏迷之时他暂代军中大事,用一万瓦哲部俘虏的肉身撑开了秋行山战壕的缺口。他不顾瓦哲部用幽州百姓的性命要挟,率部像一支箭矢猛地扎进敌方的阵地。
他收复了幽州,闵丘醒来却说他心中无百姓,心狠难当大任。
陆追将闵丘杀了,只说是伤势过重没撑过去。
他做的有何错呢?难道兵卒的命不是命?难道战事牵扯当中的百姓牺牲不是牺牲?
非但如此,陆追还将幽州被悉数屠城的消息传了出去。
他说幽州百姓早已经被瓦哲部杀了,瓦哲部只是拿着空城要挟。兵卒要打原本就是游朝的地方,自然会顾及里面的同室,加上瓦哲一直拿着这些做文章,闵丘心软,仗便打的艰辛。如今被陆追这么一说,众人俱都卸下了心里的负担,冲锋陷阵。
至于那两州的百姓如何,陆追不在意,他只走自己想走的路,只做对自己有利的事情。
他痛恨自己的无能为力,就要让自己变成最强大的那一个,没有人可以再左右自己,没有人可以再伤害……
伤害谁呢?
自己还有什么可以被伤害的呢?
身上的疤痕不停的增加,但他却奇异的珍惜自己的脸,大概是因为阮澜说过他长得好看,怕变丑了,她就认不出了。
他在秋行山统共驻扎了七年,由一个稚嫩少年,成了如今的模样。
他治下甚严,军威厚重,朝中也有人曾打过他的主意,怕他仰仗军权独大,却都被他无形的化解。
他一直与人性最阴暗的那面为舞,深谙此道,但凡还有些人性的但凡还爱惜自己的,哪能与他相比。
陆追时常想,兴许她的出现,只是点亮了他一部分的生命,但太过美好自己太过狠戾,无福消受,所以老天便收走了。
由罗县出来,陆追自嘲的笑了笑,哪有什么老天?
倘若真的有,那也该让自己死了,欺负个弱女子算什么本事?
“将军。”跟着一起来的军士在旁说道:“探子回报,瓦哲部就在顺州附近集结整备,似是要有决一死战的意思。”
陆追扬起手中马鞭:“他们撑不住了。”
军士又说:“只是顺州地势于我们不合,瓦哲部半年前占了乐县,想要以此为依托平推顺州也不是不可,到时我们速度不若瓦哲,左右呼应便是难事儿。”
陆追回头看了眼已经远离的罗县,唇角勾起:“罗县这个位置倒是好,左右山峦宛若将它夹在其中,像个瓮。又是几处养马地之一,去年出马数量最多,瓦哲应当看着眼馋了。”
那军士变了颜色,连忙问道:“将军的意思是?”
陆追:“瓮中捉鳖。”
“那……罗县的百姓……”
陆追微微扬起眉:“那便将顺州一并交出去?”
军士连忙解释:“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若要这般,让京城知道了,将军怕是难做。”
陆追低低笑了起来,轻夹马腹冲了出去。
…………
“阮姑娘,你可是回来了。”几间简陋小房之中,有个五十岁左右的妇女站在巷子里说道:“听他们说,顺州外面现在可不太平,那群瓦哲人离着可近呐!”
阮澜将脸颊旁的碎发掖到耳后去,笑道:“赵大婶,今天终于让我找到了!”
“找着了?”赵大婶也跟着高兴:“花了多大的劲儿啊。”
阮澜从怀里摸出块石头,比在阳光下又仔细端详了半天:“是高岭土,最好的瓷石了。”
赵大婶叹了口气:“我也瞧不明白什么瓷石药石的,只想着自己这把老骨头回去是不可能了,担心几个孩子以后没着落。他们就会养马种地,可就算回去了,哪里又有地给他们种啊。不打仗了,马也不用养了,日后总要寻个营生。也是难为你,跟着我折腾。”
阮澜摇了摇头:“不折腾,挺好的。更何况若不是大婶收留我,我还不知道往哪处去呢。”
“你也是个苦命的孩子,和家人走散了便算了,何必又往这边关不太平的地方来呢?”赵大婶说道:“可惜就是到现在,都找不到你的家人。阮姑娘,你也别嫌我这老婆子话多,你那夫君估计是难寻了。你长的好,性子也好,即便是再嫁也能相个不错的,何必就守着这一个人呢?”
阮澜微微笑道:“不会的,他还活着。只要还活着,我们就一定能再见。”
“唉,也不知道是哪家小子这么有福,娶了你。”赵大婶想起什么,又说道:“对了,今日来了三个军士,为首的那个长的真是俊呐,就是看上去不好相处。也不知道来罗县做什么,我看着可不是什么好事儿,怕是和外面的瓦哲人有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