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澜抬头看陆追,问道:“你在我家窑里呆了几日了?”
说话的时候,她尽量放缓语气,对方其实挺可怜的,失去家人又流离在外,他才这么小,哪里经受得住啊?
陆追却并不想和她多言,只想让她将自己身上的绳索尽快解了。
“藏了有几天,偶尔也会出去,在河边喝点水。”陆追心里想的和脸上表现出来完全不同,他甚至流露出一丝羞愧和胆怯,说道:“还去过你家的厨房。”
听听!声音都抖了!太可怜了!
等等!
“那……锅巴也是你吃的?”阮澜问道。
那锅巴真的是特意烧的那么糊的,基本上都成炭了,没想到竟然还有人能吃得下去。
陆追不好意思的点了点头。
阮澜竖起大拇指:“壮士!”
不但吃下去了,还能站起来,这得多强的意志力啊。
阮澜又看了看眼前的“小黑球”,叹了口气:“你等我一下。”说罢,便出了门。
阮澜方出门,陆追的表情就恢复了冷漠,刚才那个小可怜儿似的男孩子顷刻间消失不见了。
他低头看了下身上的绳索,他虽被嫡兄嫡姐欺辱长大,这些年能忍则忍,但这捆绑的方式……实在是太辱没人了!
陆追缓缓闭上眼睛,心里盘算着要如何才能从此处脱困,如何才能说服眼前这个小姑娘不将自己的事情张扬出去,也不知道她是否已经同她父亲说过。
应当是说了。
怎会不说?
那为何未见她父亲?莫非是……莫非是她父亲已去报官?!
想到这里,陆追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他试着挣脱制约,但即便手腕上磨出了血,绳索却未见半丝松动。
“咔哒。”阮澜已经回来,将一碗热粥轻巧的搁在桌面上,发出了一声轻响。她坐在床边背朝陆追,头也未抬,说着:“再稍等等,还有点烫。”
陆追愣了一下,犹在使劲儿的身躯僵住,每一块筋肉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就那般僵直的停滞在原地。
粥的香气从小小的碗盏里盈出,米的柔糯和清甜摇摇摆摆,只是须臾,满室都盈满了芬芳,勾的陆追肚子里的馋虫不停的翻腾。
一碗普通的白米粥,怎么会有这么香?!
陆追内心犹在挣扎,负隅顽抗。
阮澜哪里知道他内心戏这般足,只坐在床边,有一搭没一搭的舀起粥来,再任由它落回碗里——单纯的想让粥凉的快些。
因她如今背对陆追,他才得以将僵硬的身躯一一松懈。好像连着浑身的肌肉一起,心也落了下去。
为了不让等待的时间太过漫长,阮澜开始和陆追搭话:“你有几天没好好吃过饭了?”
受梦境的影响,陆追本就是一个提防心重的人,加上陆府的事情对他创伤过大,叫了这些年的父亲竟然翻脸就要将自己送去死。
看那一府人的下场,他都不用猜便知道,若是自己落在那些人手里会是如何。
他不想死,便愈加不愿相信任何人。
连看着自己长大的父亲都不能相信,更何况仅仅是个路人?
陆府血腥的场景猛然在眼前浮现,陆追的心里一阵鼓噪,那份藏于心里的暴戾似是再也不受他的控制了,直要破体而出。
陆追深吸一口气,不答反问:“姑娘,外面如此昏暗,可是夜深了?”
阮澜随口“嗯”了一声:“是啊,很晚了。”
“姑娘,如此夜深,你我共处一室,怕是……不太合宜。”陆追含含糊糊,有些羞赧的模样:“我如今无父无母孤身一人倒不怕别人置喙,但姑娘你……”
陆追这话说的拐弯抹角,却只是想问问阮澜她父亲去了何处。
“这个你不用担心。”尚未等他说完,阮澜便干脆利落地答道:“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你不说我不说,便没人知道了。没人知道的事儿,怎么能算事儿呢?”
陆追心里一惊:!?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在阮澜背后瞠目结舌,阮澜却依旧不紧不慢的兜着粥,一下一下的,瓷质的勺子碰在碗壁上,发出一声声清脆的声响。而这声音入了陆追的耳,就是一串串的警钟鸣叫。
此刻在他眼中,阮澜已经不是个普通的乡野丫头。
她先将自己绑成这样,这是先让自己认清处境,将人的自尊剥去,再柔声细语装作好人。而那碗粥便是她的审讯工具,直攻他此刻最薄弱的地方。
是啊,哪里会有这么香的粥呢?
她装哑巴,一环套一环,眼神面色当中更是让人看不出心思,更不要提小说话本里这般杀人夺货的乡野角色并不少见,陆追愈发觉得此女绝不像她表现出来的这般无害。
若是阮澜知道他在想什么,只怕是会哑口无言,然后冷笑几声说:“你以为我想装哑巴?你以为我家米很多,给你白吃还那么多事儿!而且这粥香吗?!那是你饿的!被害妄想症!”
陆追斟酌片刻,试图反客为主:“姑娘,我手脚有些发麻,可否帮我松一下?”
阮澜“啊”了一声,将勺子一扔,转头看他:“看我这记性,习惯了你躺在床上了,倒忘了给你松绑。”
她走到陆追身旁,拽了一下绳子——完了,当时着急系的是死扣。她啧了啧嘴,说道:“你等等,我去拿把刀。”
阮澜一出房门,陆追不由得皱紧眉头——她去拿刀了?!她要做什么?!
阮澜回来的时候就看见他又晕过去了,头歪在一旁,脸上仍然是灰呛呛的,看不出个模样。
她也没想那么多,拎着菜刀就把陆追的绳子割断了,扔在一旁的时候还有点心疼:“可惜了这么长的一根绳子,用来绑瓷器多好啊,现在一针一线都要省着的。”
陆追自然是假晕,满屋子的粥味儿勾得他压根就晕不过去,好似有根百年老参吊着那口气儿似的。阮澜直接就把绳子松了的行径,倒是十分出乎他的意料。
阮澜倒不着急,依旧坐在床边背朝陆追,一边凉着粥,一边自言自语似的说道:“可惜刚煮的粥了,要不今晚就当加夜宵了吧。太惨了,白粥当夜宵。”
陆追在她身后睁开双眼,一把抓起枕边放着的方正木盒,冲着阮澜的后脑就要砸下去。
他想了很久,果然还是不能冒险。
“啊!忘记关门了!”阮澜猛地站起来,那盒子擦着她身后落了下去。
陆追本就将全身力气都用在上面,如今没砸到就失了平衡,整个人扑到在床边,手里的盒子“啪”的一声落在了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陆追:……
阮澜听见动静,转头就看见“小灰团”趴在床边,而那个事关秦家的瓷笔搁从盒子里掉了出来,碎成了三瓣儿。
阮澜看了看陆追,又看了看桌子上隔着的粥:懂了。
她开口道:“想喝粥就直说嘛,怎么这么客气?”
陆追闭上眼睛——随便你吧,爱怎么想怎么想。心好累。
她一手扶住陆追的胳膊,小心翼翼的将他扶起靠在床头,又不放心的给他脑后垫了块干净衣服,这才十分嫌弃的用脚将那盒子和笔搁往边上踢了踢,转身拿了粥碗。
阮澜盛了一勺粥,本来想给他吹吹,但又觉得不好意思,便直接送到了陆追嘴旁,说道:“小心点,可能还有点烫。”
陆追强忍着怀疑这粥里下毒了的想法,反正此刻吃和不吃都是死路一条。吃了,至少还是个被毒死的饱腹鬼。
他张开嘴,抿了这勺粥——温度刚好,粥也没有很浓稠,他知道自己此刻适合吃稀一点的。
一口暖意下肚,他的精神也回来了许多,之前的胡思乱想俱都被压了下去。
也许……方才的种种都是自己想多了?
她只是一个普通的农家女,只是被自己吓到才绑了自己。因为没绑过人,就随便乱绑而已。也不是在试探自己,粥也不是什么审讯工具,刀也不是用来吓唬自己的,更别提下毒了。她只是单纯的解不开,单纯的想让自己吃点东西?
再说,一个农家女哪儿来的毒药?话本里的也仅是话本,此处偏安一隅鲜有人至,乡野毒客杀人越货也大可不必选这种地方。
可那粥入口,陆追的喉头仍是一紧。他怕极了,什么都怕,什么都在提防。即便是热粥入口,他生理上仍是在抵触,甚至有些想吐。
他在心里一遍遍的说服自己,对方没有恶意,这粥能喝。
阮澜也不着急,勺子就举在空中,等着他将嘴里的那口慢慢咽下去。
“别着急,饿了很久的人都是这样的,别着急。”阮澜冲他笑着,柔声说道。
陆追听见这声音愣了一下,七经八脉好似都被抚平了似的。
一口粥咽下肚子,热腾腾的滋润了他的肺腑,缓解了他心头的那丝戾气。
阮澜又喂了他几口,见他面色稍稍缓过来了些,这才叹了口气,开口说道:“唉,我想了想,要不你还是留在这儿吧。”
陆追猛地抬起头:!?怎么个留在这里法?活人还是尸骨?!
作者有话要说: 你们两个内心戏太足了喂!
第十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