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同样的话他还对多少人说过。范崇青假装不知,乐呵呵道:“你说吧。看我能不能满意。”
宋初昭走到临近宋府的那条街时,阴沉了许久的天空终于还是下起雨来。
秋雨不算猛烈,但耐不住这一阵风大,将飘落下来的雨水直往行人的脸上扑。
宋初昭好心情不减,却怕到时候满街飞溅的泥泞弄脏自己的衣服,暂时躲到一侧商铺的屋檐下休息。
这附近行人不少,不少人同她一样未对这场秋雨防备,被无奈拦在了半路。不忙活的人,就站在各铺门口闲聊。
宋初昭沿着干燥的一条路往前行走,走到一扇半合的窗户前时,隐隐似被人叫了名字。
里头喧哗吵闹。有唱曲儿的歌女正在卖艺,所以掌声也是一阵一阵的。宋初昭还没反应过来,一双手从窗户里伸出来,拽住了她的袖子。
宋初昭回头,见到了个熟人:“范公子?”
“五郎?”范崇青相比起来很是惊喜道,“你也在这里?”
宋初昭指了指天:“路过,不想下雨了。”
范崇青热情邀她进来:“那你来里面避雨吧,反正我这里有座。”
他说完勾唇一笑,神秘道:“正好,有一事,也想让你也听听!”
宋初昭犹豫了下。
虽然与范崇青不熟,但在里头坐着,总比在外面吹风强。于是欣然同意,绕去门口,同他会合。
范崇青对她一笑,用手指点了点桌子,朝对面的人说:“你接着说就是。”
男人继续道:“说是复杂,倒也简单。这位公子,你可知宋老夫人为何不喜欢宋三姑娘?”
宋初昭惊讶。没想到在说她家的事。提起精神,不动声色地听下去。
范崇青茫然道:“宋老夫人不喜欢宋三姑娘吗?”
男人说:“诶,那可是极不喜欢!公子连这个内情都不知道啊?”
范崇青沉吟片刻,无所谓说:“也是正常吧,毕竟宋三从小就在边关长大,与老夫人不亲。而宋二是老夫人亲手带大的,亲疏自然不能相比。”
“此言差矣。”男人摆了摆手,“哪是那么简单的事?自然是因为别有内情。”
范崇青:“谁的内情?”
男人笑了下:“你知道,宋夫人以前是贺将军的独女。而宋将军,曾经不过是贺将军的下属。二人尊卑有别,也没有两情相悦,原本是怎么都牵不上的关系。”
范崇青眯起眼睛。
“你就笃定他们没有两情相悦?说得好像你亲眼见到了似的。”
男人凑到他的耳边,用更低的声音说:“公子有所不知。宋夫人……当时还是贺姑娘。贺姑娘有个从小一起长大的玩伴,二人关系密切,同进同出,聘礼都已送进家门,只待择日成婚。此人您应该知道,如今已是京城有名的权臣,那便金吾卫的傅长钧傅将军。”
范崇青:“……啊?”
傅长钧他当然认识,不仅认识还很敬仰。
傅将军谢庭兰玉,武艺高强。一把长枪横扫四方,是京城中知名的高手。他就觉得那些满腹诗书的文人都比不上傅长钧的风度,若非是受他影响,范崇青也不会如此喜爱学武。
范崇青小时候最喜欢去找他。可惜自傅长钧调任金吾卫之后,二人就很少再见面了。
范崇青沉下脸说:“你胡说什么!他二人不是义兄义妹吗?”
“那是后来才收的义子,曾经可不是。”男人说,“傅家也是名门望族,起起伏伏许多次,险些被抄了满门,是被平反后才有今日的风光。当时傅将军命悬一线,贺家险受牵连,赶紧与他断了关系,才保得一时之安。”
范崇青皱眉:“你究竟想说什么?”
男人说:“宋夫人便是在那时急匆匆嫁给宋将军的。如此着急,有些欲盖弥彰啊。这宋夫人才嫁过去,二人马上被调去了边关。一去便是十多年,再也没回来。是避嫌还是怨怼,无人说得清了。那宋三姑娘究竟是何时生的也无人作证。外人如何想不晓得,反正宋老夫人不大信。”
他悄悄说:“宋三娘年幼时回来过一次,宋老夫人就说,与他儿子一点都不像。宋夫人不干净,这么多年,也总有知道内情的官员家眷借此嘲笑宋家,你说宋老夫人能喜欢宋三娘吗?”
范崇青听得震撼,舔了舔唇,正想说你这人胡扯的吧,也扯得太厉害了!面前的人已经被飞踹出去。
范崇青怔了怔,见左手侧的宋初昭早已跳到他前面去了。
“顾五郎?”
宋初昭红着眼睛,直接抓住了那个说话的男人,两手用力揪住他的衣领往上提,质问道:“你说谁不干净?我看是你的嘴最不干净!谁让你说的?你从哪里听来的?谁叫你在这里败坏宋夫人的名誉!说!”
“我没有!”那人两股战战,摇头道,“我什么也没说!”
宋初昭腾出一只手,桎梏住他的下巴,几乎要将他的骨头捏碎:“说不说!谁叫你来的!你当我不知道吗?多少年的旧事也翻出来说,还说得信誓旦旦。无人指使你当我能信?”
那人被她用膝盖压着胸口,脸色绯红,快喘不过气,坚持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宋初昭:“你现在不说以后也没机会说了!滥传谣言,辱灭朝廷命官。你知道上个这样做的人,被陛下亲自判死了吗?你说我该如何对你?”
那人当即吓着乱嚎:“救命啊!救命啊!”
范崇青从未见过这样失态的顾风简。在传闻中,以及他的想象中,顾风简从来都是温润如玉、不与人动怒的文人。别说动手打人了,骂个粗话恐怕都要红脖子。
他看着五公子将人提起,又用力掼到一旁的桌上。餐盘被撞碎了一地,周围的食客早已仓惶躲到远处。
范崇青听见滴答的雨声中传来一阵整齐有力的脚步声,赶紧将头伸到窗户外一看,发现果然是金吾卫来了。
这群人穿着整齐的军服,顶着风雨走在大路正中。看气势显然不是普通的街使,该是完成了操练刚拉回来的将士。如果叫他们撞上当街斗殴这事,那可真是不妙了。
范崇青忙冲上去拦住宋初昭,警告道:“金吾卫来了,快别打了!”
宋初昭被他一拉,手上松了力气,男人得了喘息之机,用力将她推开,从侧面溜了过去。
他逃得很狼狈,可速度够快,一眨眼就冲进了围观的人群里,弯着腰不见了。
宋初昭急道:“站住!不说清楚你别想走!”
范崇青见她还是要追,只能从后面抱住她,两手锁住她的腰身不让她走。
“金吾卫来了!当街斗殴是要被鞭笞示众的!为了一个嘴碎的小人你疯了吧!”
宋初昭叫他一抱,整个人陷在男性的强大气息中,整个脑袋嗡嗡作响,更不清醒了。
“你放手!”
范崇青不肯:“不!你冷静了没有!”
宋初昭没冷静,还怒了。
她抬起右脚用力一踩,在范崇青吃痛放手的时候,手肘追上一击,然后旋身踢了出去。
范崇青发出一声委屈的惨叫。
“你打我干什么!还打我脸!”他捂着脸从地上爬起来,“你打刚才那个人都没这么狠!”
宋初昭气疯了:“谁让你动手动脚!你活该!”
范崇青叫道:“你什么意思啊!”
“何人敢在此闹事?”
陌生的声音突兀响起,酒馆变得异常安静。
范崇青抬眼一看,果然见店铺出口被这群金吾卫给拦住了。他们腰间佩戴着长刀,列成两队,正瞪视着他们。
为首打量他们的将士认出了二人身份,带着笑意道:“将军,原来是范尚书家的二公子,与顾国公家的五公子。在酒馆中打斗。”
人群自动分出了一条宽敞的道路,从中走出来一位样貌英俊的男人。他穿着一身黑色的劲装,肩膀宽阔,腰身窄细,让人看不出年龄。眉眼中没有凶像,却莫名带着威严。
“哦……”他上挑的凤眼在二人身上一扫,随后定在范崇青的脸上,语气揶揄道,“好雅兴。”
范崇青不顾被踢得青肿的伤,忙说:“傅叔误会……我只是摔了个大跤。”
“摔跤。”傅长钧点了点头,又去看宋初昭,“五公子推的?好大的力气,推得满地狼藉。”
宋初昭不料这就见到传闻中的傅长钧,没收拾好心情,大脑一阵混乱。听出了对方在给自己找茬的语气,发扬多年死不认错的优良品德,跟牛崽子似地挺直胸膛:“哼!”
范崇青:“……”顾五郎!你怕是要害死我!
“顾五公子。”
傅长钧对她很稀奇,没想到金吾卫也有招呼顾风简的一天,且对方表现得比多年惯犯范崇青还要嚣张。
宋初昭直直看着他,比照着他的脸跟自己的脸。她心口慌得猛跳,怎么看,怎么不觉得像。
她才不相信,大声说了一句:“骗人!”
傅长钧愣了下,问道:“我?我哪里骗了你?”
范崇青吓得胆儿都要破了,想捂住宋初昭的嘴,又不敢再碰她。只能在她耳边小声求饶道:“祖宗,那些浑话你听听就算了,可千万别说出来!我求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