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大梁灰溜溜退回营地的模样,大邺将士低迷良久的士气又重新被鼓舞起来,正准备乘胜追击时,沈初黛却是叫停,大梁势必会卷土重来,此时是休养生息的最好机会。
更何况她日夜兼程地赶过来,跑死了陆时鄞送她的两匹汗血宝马,这五日内她几乎没怎么合过眼,小憩着恢复了些许元气,便赶着上路。
为了混进邯城,她处心积虑地算好敌方的破绽,纵使找到了破绽,却奈何不了对方人多,在最后要进城之际,不得不与敌人打了个一战。
如今的沈初黛完全是吊着一口气的状态,脚步虚浮眼皮打战地几乎下一瞬便要昏倒在地,可她暂代主将之职,切不能将软弱疲惫一面暴露人前。
好在军营中不少曾经并肩作战的好兄弟,她又用一役证明了自己的能力,这时叫停没有人提出异议,就连方才挑事的史锐也规规矩矩地站回了队伍中。
沈初黛强撑着精神,吩咐了几句便让将士们散去用吃食。刚从台上下来,她便被一只粗壮的臂膀揽了过去,双方坚固的盔甲撞在一起发出了不小的声音。
沈初黛扬起脸颊,迎上的是一张熟悉的国字脸,吴晔古铜色的肌肤,浓眉大眼中满是欣喜:“沈小爷,您总算回来了,可想死老子我了!”
围了一圈的俱是她当年交情极好的兄弟们,他们之间一向不拘礼数,如今三年未见,他们更是顾不得礼数,直接抱了过来。
一群平日里少言寡语的汉子们,宛如树枝上聒噪的鸟儿开始叽叽喳喳地吵了起来。
“沈小爷,这几年您都去哪了!将军说您去云游了,俺们想传个书信都传去!”
“刘石头,你这话说的好像知道沈小爷去哪了,就能写个书信给他了一样!你连个大字都认不得,传个屁!”
“大饼子你嘴巴里就吐不出象牙来,俺不认字,俺不会找代写吗!”
“要我说沈小爷定是去逍遥了,你们瞧沈小爷皮肤白净了许多,脸上的疤也没了!”
众人们将眸光落在沈初黛脸上,她虽然用了一层古铜粉掩饰了肤色,但方才一役出了不少汗,这粉倒是掉了不少。
就算暂且不谈肤色,没了以前脸上错落的小疤,她明艳精致的五官凸显出来,真当是个英姿飒爽、风度翩翩的少年郎。
虽说沈小爷他兄长也极为英俊,可是相比而言,他的五官更为秀丽,若是为女子必定是要倾国倾城地。
他们不禁有些看呆了:“您真是沈小爷吗?”
沈初黛横了他们一眼,似笑非笑地将腰间的刀拔了出来:“是不是沈小爷,你们挨我一刀就知道了。”
顿时众人忙是往后退了半丈远,要知晓沈小爷师从大名鼎鼎的天下第一刀客言复,他就是以精湛刀法在大邺军营中屹立不倒,谁敢接他一刀。
张鉴看出沈初黛有些力不从心,忙是挥了挥手将聚在一起的将士们赶去吃饭,这才送她回将军府去。
“我兄长病卧床榻多日,这段时日多谢张副将操劳了。”
“小将军别这么说,这都是属下应尽的。说实在地,幸好小将军您来了,不然这般情形属下可能真的支撑不了多久。”
张鉴跟着沈桦安行军打仗多年,可论在军营中的威望却远远不如沈初黛,要知晓沈初黛隐瞒身份入军营那会儿,就让全军营知晓了这里有个被罚军棍小能手,阿岱。
她刚进军营的时候,不少人瞧着她细皮嫩肉,长得像小白脸,便想随意欺压。
当即那群人便被她暴揍一顿,她还嚣张地放出话来,让他们绕道走不然见一次揍一次。
军营中私自斗殴是要挨军棍,一群人挨了军棍以为此事便算过去了,没成想下次不小心遇上,沈初黛还真的是二话不说地暴揍了他们一顿。
纵使双方又挨了一顿棍子,沈初黛依旧不改承诺,见一次揍一次,打得自己挨军棍都挨皮实了,依旧不改规矩。
估计一队的士兵受过的军棍加起来,还没她多,直到今日她的传说仍在军营中流传。
更不提她以前所创下的辉煌战绩,光是凭着她这种五十匹马都拉不回来的倔脾气和认准了便一定会做下去的执行力,张鉴相信就算是暂时无法帮邯城解困,但至少将士们总算又找回了主心骨。
两人骑马回到了将军府,已是三年未回的府邸,依旧让她觉得倍感亲切,从小伺候着她长大的管家下人们迎了上来。
寒暄了几句沈初黛便往沈桦安修养的院子走去,张鉴跟在身后劝道:“小将军一路奔波太过劳累,还是去歇会儿吧,沈将军这儿有属下照看,还有大夫陪同,不会有事的。”
沈初黛一回来便直奔军营,纵使累得几乎要晕过去,可连兄长都未瞧见,让她如何能安眠。
“我就去瞧一眼。”
服下解药的沈桦安,脸庞终于恢复了正常的肤色,沉沉地睡着。
沈初黛坐在床榻边伸手去握兄长的指尖,瞧着他瘦削了不少的脸颊很是心疼,她虽是未瞧见毒发时的情景,但光是听张鉴描述和穆宜妗那副模样,便能知晓有多严重。
骑马过来的一路,她心力交瘁得不行,若是兄长死了这样的想法一直在脑海中打转,随之又被身体的疲惫给压下去。
如今听着他沉稳的呼吸声,沈初黛一颗悬着的心终于微微安定,压抑已久的困意像是解了束缚的困兽,层层叠叠地涌了上来,她就这样合衣在床榻边的踏板处睡了一宿。
她实在太累了,中间被婢女叫醒用了一次膳后又沉沉睡去。
再次醒来是被沈桦安微弱的声音叫醒:“阿黛,你来了。”
沈初黛迷迷糊糊睁开眼,先是迷茫地愣了会儿,下一瞬欣喜地坐起身来:“兄长您醒了?我去给您叫大夫来。”
衣袖却是被兄长扯住:“阿黛,等等。我有事要叮嘱你……你有没有想过大梁为什么一定要盯住邯城不放?”
“我……不明白。”
听到他中毒垂危,邯城被大梁包围的消息,沈初黛便慌了神,这一路上根本没有任何空隙去思考为什么。
明明这一世她改变了梁谷蕾之死,可战局还是未变。
梁威刚平息了内乱,皇位还未坐稳,为何就这么着急得派了这么多兵力攻打邯城?似乎是有什么必打不可的理由,或是有必得不可之物。
想起先前张鉴提过一嘴,早在两个月以前,便不断有疑似大梁密探的可疑人员一批一批地混入城中,似乎是在搜寻什么。
那群人显然是死士,根本不等拷问,便直接咬破藏在牙根的毒囊,服毒自尽,便是偶然抓得的活口,任凭怎般行刑都松不了他们的口。
沈初黛脑壳一下子清明起来:“他们打邯城,是因为邯城里有他们非得不可之物?”
“原先似乎是这样。”沈桦安虚弱地开口。
“我来的路上已经让人去附近城池请求支援,点兵带来大约有四五日程,只要这段时日好好守住邯城便行。待击退他们,我再让人好好搜寻邯城。”
“可是我现在觉得,他们好像已经拿到了他们想要地。”
沈初黛蹙紧了秀眉:“兄长,我不明白……既然他们得到了想要的,为何还要继续攻打。分明打持久战对他们最是不利,就算这里消息全被封锁,但消息泄露却是不可避免地。”
“这就是问题所在。主将身受剧毒,兵力被毒削了一半,这般情况他们为何不趁机猛攻反而徐徐渐进、小心翼翼地试探着打?”
沈桦安顿了顿:“此事背后定有更大的阴谋,阿黛你要万事小心,千万不要掉以轻心。”
——
沈桦安的身体还是很虚弱,说了没几句便又沉沉睡了过去,在沈初黛来到的第三日,大梁军队终于又卷土重来。
哨兵来报,城门前有人叫阵,这还是这段时日的第一遭。
沈初黛还登上城楼便听见外头人叫着阵,时不时用着污言秽语骂他们是“缩头乌龟”、“只会窝被中的老娘们”。
听着这般嚣张的谩骂,周围的大邺将士们皆是一脸怒容,却是隐忍着不发声。
在京城待久,处处听到的皆是细声细语的文雅之声,好久没听见这么亲切的粗话。
沈初黛也极为亲切地骂了回去,只是刚骂了几句便愣在了原地。
只因站在最前方的敌方将领手持大刀,满脸冷峻着率马往上望来,直直地与她对视着。
瞧着他熟悉的眉眼,沈初黛一瞬间宛如置身于冰窖中。
那不是旁人,正是她云游四方的师父,天下第一刀客言复。
可他明明是大邺人,为什么会成了大梁的将军。
早在穆宜妗告知她那毒名时她就该意识到的,或许兄长和全城百姓中了那毒根本不是巧合。
为什么她会知晓此毒的解药。
正是因为这天花五毒散就是言复配置出来,两人比试失败,他便会用此毒来惩罚她。
这毒剂量少些,只会让人觉得五脏烧热,并不会伤其根本,便成了师徒两人之间的惩罚之物。
言复本就是武学天才,少年成名又比她学武时间长了二十年,就算她抠尽每天的时间,每分每秒都用于练武,都赶不上言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