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水院离未央的院子颇近,未央便与抬何晏的侍从们一道回去。
未央出了听雪亭,便将几个丫鬟在院外廊下说笑着等着她,见她出了院子,连忙迎了过来。
从夏眼尖,一眼便瞧见了软轿上的何晏,忍不住问道:“姑娘不是见公主么?怎与何世子一同出来了?”
木槿向来心细如发,拉了拉从夏衣袖,示意这些问题等回到自己院子再问不迟。
未央道:“待会儿再说。”
从夏见此,只好收起满腹疑惑,一路走,一路看着歪在软轿上睡着的何晏,心里好奇到不行。
何世子一贯谨慎自持,何时有过这般慵懒模样?
不过,这样的何世子,倒比往日里阴沉得吓人的模样顺眼多了。
从夏多瞧了几眼,抿唇笑了起来。
不多会儿,众人抵达休息的庭院,侍从向未央道别。
未央看了看神智仍不大清醒的何晏,细细嘱咐让侍从照顾好何晏,又让从夏拿了钱,打赏跟在何晏身边伺候的小侍从。
喝醉酒的人,最是能折腾,也最容易生病了。
侍从收了打赏,笑着应下。
未央目送侍从们抬着何晏的背影消失在天水院。
“姑娘,别看了,人都走远了。”
从夏在未央眼前挥挥手,笑着说道。
未央连忙回神,往自己房间走。
木槿闻到未央身上的淡淡酒气,一回院子,便去熬制醒酒汤。
很快,木槿捧来醒酒汤。
未央轻啜一口,忽而对木槿道:“你把这个烫给隔壁的天水院送过去一份。”
“何世子身边没带人,宫人们大多捧高踩低的,未必会有你熬制得用心。”
“姑娘委实关心何世子。”
木槿笑了笑,又盛来一碗醒酒汤,让小丫鬟给何晏送去。
未央连被从夏木槿打趣,面上有些不自然,低头饮着醒酒汤,掩饰着自己的情绪。
她才不是关心何晏,她只是投桃报李罢了。
——何晏对她极好,帮她良多,她若对何晏的处境冷眼旁观,那便是刻薄忘恩了。
从夏又来问未央怎遇到了何晏。
何晏的身份尚未公开,从夏又是心直口快之人,未央不好多说,略微敷衍两句,便道:“我有些累了。”
与何晏相处时,只觉得世间过得极快,与何晏分开,方知自己与何晏独处了许久。
夜色深沉,她又喝了些酒,酒意一上来,便有些犯困。
众人忙伺候未央梳洗。
梳洗完毕后,未央躺在床榻上,闭上眼,脑海里便出现何晏略带几分孩子气的睡颜。
何晏的脸浮上心头,指腹处似乎又传来酥麻烫感,未央握了握指腹,只觉得面上有些烫。
也不知道,现在的何晏如何了。
她给了小侍从们那么多银子,小侍从们应该会把何晏伺候得极好罢?
未央迷迷糊糊地想着。
酒意与困意一同袭来,她慢慢进入梦乡。
未央睡得并不安稳。
她梦到三月暖阳,桃花在枝头笑闹着。
春风拂面而来,桃花纷纷扬扬落下,将地上铺成一片粉红。
她伸手,接下一朵飘飘扬扬落下的桃花瓣,凑在面前看着。
她身后立在一个人,自背后环着她的腰,将下巴抵在她的肩膀处,呼吸间的热气洒在她的颈窝处,她只觉得痒。
“别闹。”
她对那人道。
那人便将脸微微向一旁偏了偏。
勃颈处不再是痒痒的,她面上的热度便退了些。
她看着掌心的花,那人却又抬起手,捡起她手中的花,轻轻放在她的发间。
“好看。”
男子声音清冷,略带三分酒气。
她转过身,想看与她分外亲密的男子究竟是谁,然而无论她怎么做,总是转不过来,只感受到男子的酒气,与轻笑着的声音。
“未儿。”
男子轻笑着说道,薄薄的唇越来越近。
那唇形太过熟悉,纵然不看全脸,她也知道那人是谁。
未央瞳孔微缩,梦醒了。
梦醒之后,未央的脸仍是烫的,她唤来守夜的木槿,要了水。
几杯茶水下肚,她摸了摸自己的脸,依旧滚烫。
这个梦,太真实了。
真实到让人脸红耳热,心口都跟着烫了起来。
“姑娘这是梦到了甚么?”
木槿笑了笑,问道:“满脸通红的样子。”
未央又饮了一杯水,刚睡醒的声音有些哑,说道:“噩梦罢了。”
那种梦……应该算不得噩梦罢?
只是太过匪夷所思。
天色尚未大亮,未央却再无睡意,让辛夷给她挽发,又让从夏去看隔壁天水院的何晏如何了。
菱花镜中映着艳光逼人的脸,未央有些心不在焉。
辛夷选了一支步摇,问未央是否喜欢,未央随口应了一声,心里却盘算着,从夏去了这么久,怎么还不回来。
窗外传来脚步声,未央忙回头去看。
此时辛夷正在将步摇往她发间簪,她一转身,步摇便簪错了地方,将刚才挽好的发挑散了。
长发披在未央肩头,辛夷连忙赔不是。
“不是你的错。”
未央向外张望着,说道。
算一算时间,从夏也该回来了。
但回来的并不是从夏,而是公主派来送今日宴席时间帖子的小侍从。
从霜接了帖子,抓了一把钱打上小侍从。
从霜将帖子递给未央,未央翻开看着。
然而心里存着事,做甚么都是无精打采的。
辛夷重新给未央梳发,木槿熬了一碗养生粥,送了过来。
木槿看到未央魂不守舍的模样,笑着问道:“姑娘这是怎么了?”
“昨夜回来之后,便一直心神不宁的。”
“没甚么。”
未央答道。
若是知道他酒量那么差,她才不会给他斟酒。
说起何晏,未央便想起他醉酒之后的孩子气,以及手感极好的脸,让人面红心热的唇。
未央的脸又烫了起来。
她这是怎么了?
莫不是昨夜的果酒劲儿太大,她直到今日尚未醒酒?
未央合上帖子,越发没精神。
木槿看了看未央,神情若有所思。
辛夷手巧,很快又给未央挽起了灵蛇鬓。
这次未央没再乱动,辛夷手中的步摇牢牢簪在发间。
灵动的鬓,配着步摇上衔着的飘逸流苏,再将未央额间细细描绘上花钿,珍珠耳饰缀在耳尖,鎏金瑞兽里的檀香袅袅升起,飘在未央周围,直将未央衬得如神仙妃子一般。
木槿赞道:“辛夷委实手巧,姑娘这般模样,只怕要盖过华京城所有贵女了。”
辛夷抿唇笑道:“是姑娘生得好,我不过是锦上添花罢了。”
二人说着笑,未央懒懒应了一声。
辛夷有些奇怪。
未央向来要强,又爱美,若换了往日,她必是兴致高昂,将自己打扮得光彩照人,好在宴席上大出风头,可今日却一反常态,对鬓发首饰毫不放在心上,神情懒懒的,不知道在想些甚么。
辛夷看了一眼木槿。
木槿是几个丫鬟里年龄最大的,心细如发,旁人不知原因,她却已经看了出来,她向辛夷做了个口型。
辛夷豁然开朗,忍不住笑了起来。
辛夷微微俯下身,将双手放在未央肩上,笑道:“姑娘还在担心何世子?”
“我这便去隔壁的天水院瞧上一眼,看何世子如何了,省得让姑娘牵肠挂肚,茶饭不思的。”
被人说中心事,未央面上一红,不自然道:“一帮狭促鬼,我担心他做甚么?”
她的声音刚落,窗外便响起从夏的声音,她下意识转身去瞧,从夏刚走进院子,正在与院子里的小侍从说话。
“从夏。”
未央唤了一声。
生平第一次,她觉得从夏的话有些多。
让从夏去瞧个何晏,从西能一路走,一路与人说话,害得她枯等许久。
“哎,就来。”
从夏应了一声,提着裙摆,往屋里走来。
木槿与辛夷忍俊不禁。
辛夷道:“姑娘还不担心何世子?”
“姑娘的担心,只差写在脸上了。”
被人接二连三打趣,未央面上有些烫,偏又好面子,不愿承认,只能死撑着说道:“他昨夜吃了那么多的酒,我担心他又如何?”
“你们可别想茬了,我与他,早就和离了。”
“是,是,姑娘与何世子,早就不是夫妻了。”
辛夷笑得花枝乱颤,又知未央脸皮薄,不好再继续说笑下去,便敷衍着说道。
“就是这样。”
未央搅了搅帕子,自欺欺人道。
从夏来到房间,见未央面颊微红,还以为未央身体不舒服,正欲让木槿给未央请脉,便听木槿道:“你去了这么久,可曾见到何世子?何世子如何了?”
从夏看了一眼木槿,有些意外今日的木槿怎这般关注何晏。
“何世子仍在睡,听伺候他的小侍从说,他夜里不大安稳,闹了好几次。”
从夏说完话,又问道:“倒是你,怎这般关心何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