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两个小太监抓到了人,以为事已了,只等苏霁的赏钱,在精神上疏忽了。何况,救赵嘉柔不一定成功,可抓贼人已是板上钉钉可以讨赏的,他们又怎么肯放弃手中的贼人,去救赵嘉柔呢?
却没想到,有一个身影从正中直飞向舞雩台,双脚轻点水面,凌波微步,用双手护住赵嘉柔,在破碎的木板中寻找着游出去的方向,这个人正是——皇上?!?
皇上的人设就这样崩了?
苏霁目瞪口呆,总是听说皇上昨儿杀了某某,今儿又杀了某某某,明儿预备着杀某某某某,她又何曾想过皇上有一天也会下水救人?
皇上边拖着赵嘉柔,边用力划水,游向岸边,却在一处停滞了许久,脑袋慢慢地沉了下去。
皇上不会就这么驾崩了吧?荧惑守心,所以皇上救人不治,英勇牺牲?
苏霁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想去寻个长棍子什么的,可却没有——为了避免宴会发生事故,王尚宫命人将一应树枝长棍都细细收了起来。
忽然,一袭紫衣从空中飘过,在波澜不惊的水面上略点了几下,荡漾着微微的水纹。太子在空中暗用内力,“咔”的一声,紫公服撕裂成片片碎布,太子身上只余下单薄贴身的一层棉衣,他纵身,一个猛子扎入水中,背起皇上便游上了岸。与此同时,几个御前太监也七手八脚地将赵嘉柔救了上岸。
宫女太监们环绕着太子,只见皇上斜躺在地上,左脚腕处缠绕了几根青绿色的水草,半昏迷着。太子右掌轻拍着皇上的背部,皇上口中便吐出了许多水来,沾到了花白的胡子上,胡须间的缝隙拉扯出粘稠莹亮的水丝来。
太子向近侍太监寻了块干净帕子,细细替皇上擦拭,柔声问道:“父皇,您醒了?”
皇上恍恍惚惚地恢复了意识,口中发出微弱的声音,不断嗫嚅着:“嘉儿……”
太子面色动容,握紧了成帝的手。亦有那初入宫,不省得陈年旧事的宫女太监,以为皇上唤的是赵贵人赵嘉柔,忙去看另一头落水的赵贵人如何了。大家这才恍然发现,情势危急间,全都顾着皇上安危,却将赵嘉柔孤零零地放在了地上。
太子循着宫人们的视线,看到苏霁跨在赵嘉柔的身上,剧烈地按压着赵嘉柔的胸部,每按压三下,便嘴对嘴地向赵嘉柔口中送气。
太子见周围这样多人,呵斥道:“下去罢,今日你们什么都没看到、没听到。”
宫人们连连称是,后便退下了。
太子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苏霁,冷冷地道:“你这是在做什么?大庭广众之下,有伤风化。”
苏霁才不管他,继续为赵嘉柔做人工呼吸。半刻钟后,赵嘉柔缓缓苏醒,却因体力不支、惊吓过度,又沉沉地躺在了苏霁怀中,晕厥了过去。
为了防止赵嘉柔落水着凉,苏霁特意多带了一身皮袄,这时倒真的用上了。苏霁悉心为赵嘉柔披上皮袄后,站了起来,道:“我自然是在救人,你们都去关注皇上去了,谁来关心她的死活。”
“是本宫考虑不周。”太子沉静地望着苏霁,复又道,“只是与人唇齿相接,你心中竟毫无障碍?”
“我早就说了,不过就是肉碰肉。还是小命最重要。”苏霁一边向太子道,一边四顾,去寻她带的两个小太监。
太子怔怔地望着她,与人唇齿相接,这样私密的事情,她竟真的毫不在乎?
可在他的印象里,苏霁一直是个恪守礼法的女子。两人相处数载,常隔帘而语,从未逾越。
这样的女子,怎么会突然变得疏狂开放了呢?
苏霁见太子瞧着自己,心生疑惑,但眼下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她摆了摆手,示意两个小太监过来。
那两个小太监正等着论功行赏,便将那贼人捆缚了手脚,口中塞了一团布,押送到苏霁面前。
苏霁看了一眼那贼人,面白须净,像是个太监的模样,倒面生得很,于是上前呵斥道:“你这贼人,胆大包天,竟胆敢在舞雩台上动手脚,来谋害天子!”
或许他们本意只是想谋害赵嘉柔,可是既然皇上落水了,这罪名可就升级了。苏霁当然不会错过这个升级罪名的机会,立即道。
说完该说的,苏霁又向那两个太监道:“你们做得很好,待到司药局内,我定有赏赐。”
两个小太监面色欣喜,相视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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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后生辰宴便这样匆匆结束了,皇上落水后便染了风寒,高烧三日才有了康复迹象,只是一场病让成帝瘦了许多,颧骨凸出了些,更显得苍老了。
这一日,太子与梁王来侍疾,成帝斜坐在榻上,囫囵地吃着白粥。
“父皇,您这回可是聊发少年狂。”梁王一勺一勺地喂着白粥,狡黠一笑,话语中打趣道,“这赵贵人究竟是多美呢?儿臣都想象不出。”
成帝笑骂:“混账东西,也揶揄起你老子来了?”
梁王一本正经地道:“哪有?古来言,英雄难过美人关。虽说发乎情,止乎礼,可若是面对着心爱的女人,又哪能抑制得住呢?这情之一字,看似简单,实则高深莫测。”
平日里,太子最尚礼学。若是听了这话,定是嗤之以鼻,再说下去太子与梁王难免生出口角。梁王也深知此事,便只是略说了几句,便去瞧太子脸色。
可今日,太子一反常态,听此,恰正中心事,便默无声息地叹了口气。
皇上与梁王俱是一惊,相视一笑。皇上试探地开口问道:“怎么,太子?有了心事?”
太子被问得一怔,又怎好开口,言尽心事?于是笑道:“没什么。”
皇上算了算,对着梁王笑道:“你弟弟明年也是及冠的年纪,该是成人了。他年纪小,性子羞,你这做哥哥的,在这方面上可要多教他几招。”
梁王看着太子微微恼怒的神色,笑道:“太子殿下,看上哪家姑娘了?直说便是。为兄我去给你说媒,保准两旬不到,一顶小轿子便接来东宫,随你怎样亵玩。还用得着这般左思右想?”
太子冷笑,情意错付,所寄非人,又要他如何直说?
那日,他本想借酒浇愁,却又添了一桩愁——
现在的苏霁是个礼法淡薄的人。在他眼里,亲吻是只能同最亲密之人做的事情;而在苏霁的眼中,不过就是肉碰肉,她可以毫无顾忌地与他、与赵贵人、与别人做,做完了便可以立刻忘了。
可他却忘不了,更原谅不了自己。
他无法原谅自己,竟在酒醉中与苏霁不清不楚,甚至还亲了她。面对着背叛自己的人,他怎么能毫无芥蒂,甚至甘之如饴呢?
太子郁郁地喝了口茶,道:“那些姑娘也是好人家生养的,没想清楚就随意接进来,岂不是害了她们?更何况,我是在上清前发了誓的。既在上清面前作誓要清白自守,怎可半路反悔呢?”
说罢,太子望向窗外,不再理睬成帝与梁王的打趣,却看到了自己一直所想的身影——苏霁正随着梁内侍的指引,欲往房内走入。
“父皇还召了苏司药?”太子出声问道。
皇上颔首,道:“正是,这舞雩台倒塌之事,疑点颇多。宴中许多人都亲眼见了有人在水下捣鬼,就连赵贵人都觉着不大对劲,昨儿还同朕诉苦。”
第38章
苏霁是做好了万全准备, 提着一口气, 才来这养心殿的。可见了穿着家常服饰,泰然倚在榻上的成帝,还有周围侍立着的两个儿子, 仿佛成帝此刻真的只是个慈爱的老父亲。
苏霁先向外面侍立的两位问安, 道:“太子殿下、梁王殿下安泰。”
“好俊亮的女子!”梁王只瞧了苏霁一眼, 便感叹道, “太后病愈时, 我还心道是怎个神医, 如今得见一面,年纪竟这般小, 尚是个芳华正盛的妙龄女子。”
太子清咳了一声, 打断了梁王继续要说的话,眼中似有一片冰霜, 冷冷地看着苏霁, 问:“你来了?”
太子心中心中不免忧虑:这梁王好色, 府上略平头正脸的女子都被他收用,就算是在宫里, 他也不知收敛,与好几个宫女有染。成帝宠他, 也不甚在意这些风流史,只当看不见。
没成想他的胆子竟越来越大,敢在父皇面前勾搭女人,而这个女子还是宫里有品秩的女官。
太子侧头看向梁王, 带有威慑性地扫了一眼,复又看向苏霁。
苏霁回道:“太子殿下,苏霁来了,有什么事吗?”
太子殿下道:“无事,你去里头瞧瞧父皇罢。”
苏霁闻言称是,便向前走了十几步,到了成帝榻前,瞧着成帝几日间,一下子瘦了许多,头发苍白了,唇角泛着白皮,一副大病初愈的样子,只是精神还不错。
苏霁行礼问安道:“陛下安康,气色瞧着比前几日好多了。”
皇上摆摆手,示意她起身,又道:“既来了,便替朕先把把脉。”
于是赐座,苏霁坐在了檀木圆凳上,手抚在成帝的手腕上,细细把脉,只听成帝道:“想当年,朕在北境上作战,在冰冷的乌龙江水里泡了一天一夜,那时候觉得虽冷,倒也无碍,怎么如今就这般娇贵了,不过是沾了些水,竟就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