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好长一段时间方氏都只能喝稀粥——嘴角的伤让她嚼不得冷硬的窝头,直到她伤好,嘴角却永远的留下了两块疤痕。
无尽的欺压让方氏几近绝望,她有几次甚至都准备好自我了结了,但为了几个孩子,还是忍了下来。她无可奈何,只有用自己伟大的母爱默默地为儿女们做一点点力所能及的事,比如把自己本来就很少的口粮省下来留给孩子们,比如把自己已经很单薄的衣服拆了给孩子们缝上。再比如干活的时候自己尽可能多干些重的,把轻省的才让孩子们干。
在那多少个漆黑的夜里,方氏不止一次的祈祷满天神佛“保佑我的孩子,让他们平安长大,信女愿用自己的命来换!”
就这样过了两年,方氏终于熬不住一病而亡,死后老王氏甚至说家里没钱连棺材都不给买,只叫用一口旧箱子装殓了去,最后还是木氏一族的人兑钱买一口薄棺葬了的。
那一天,方氏刚过三七,傍晚的时候老王氏说地里的庄稼快熟了恐有人偷,叫木青夜里睡地头守庄稼去。木青只得应了,匆匆吃了饭拿了一件破衣服就出了门。
半夜时分,小王氏在窗外叫木香,说你奶奶病了,木香姐妹赶紧穿衣服起床,来到外面,却发现老王氏和木河都好好的在那站着,院中还有几个外人。
正惊异间,只见几个人一拥而上,把木香五花大绑堵了嘴就抬了出去。木二丫壮起胆子去拦,可谁在乎她呢?慌乱中被木河一棍子敲在头上便失去了知觉。
再醒时已过了半夜,不见了姐姐,老王氏一家也吹灯熄火睡觉了。木二丫也不知哪来的勇气,悄悄开门跑了出去,到地头给哥哥报了信。
木青一听气极,兄妹俩急忙赶回来时天已微亮,便拍门问老王氏怎么回事,反被惊了觉的老王氏一顿臭骂,另一边房里的木河也大骂不在地里好好看庄稼偷懒跑回来吵得人睡不着。
木青着急,而木二丫因为受伤,又担惊受怕,再加上在地上躺了大半宿受了寒,几下里一起发作便病了。老王氏更不管了,气狠了的木青挨家挨户找了族里叔伯,又跑到镇上石匠铺请回四叔公木守旺,一起来找老王氏讨说法。
在众人压制下,老王氏才不情不愿的请了郎中来。那时木二丫已烧得人事不省,只有倒气的份,连郎中都说没救了。木安可就在这个时候穿了过来,顶替了这具身体。
在木安可昏昏沉沉的两天里,木青做了一件很有气魄的事,那就是由族人做主做证,自己另立门户,用净身出户的代价获得了“不来往、不养老”的断亲文书。
四叔公木守旺一家常年住在镇上,村中老宅子一直空着,就让他们兄妹先住下了。直到今天早上木安可退了烧,也喝了半碗粥,看看好了大半木青才松了一口气。
就在这时木守旺托人打听木香的下落也有了,原来是被老王氏卖给了三十里外的杨柳镇一户姓杨的人家,木青便安置了妹子,和四叔公一起赶往杨柳镇找姐姐了,所以现在家里就木安可一个人在。
她先去了茅房。露天的茅坑让人没有看第二眼的勇气,虽说自己小时候用的也是这种厕所,但是人是享受动物啊!
憋着一口气急急完事,赶紧跑出来才把这口气吐了出来。喘了几口,她用葫芦锯成的瓢舀了一瓢水倒在一个破瓦盆里洗手,直到把水洗成灰乎乎的,再换净水又洗了一遍,才觉得像个手的样子了。
甩了甩水珠,在衣服上擦两下,来到灶房。迎面一个大灶台上放着一口铁锅,下面的火早灭了。掀开锅盖,锅底放着大半碗黑乎乎的稀粥,这是木青给她留的。
端起碗,感觉似乎还不太凉,饿急了的肚子等不得烧火再热一下,她张口就大喝起来。不太熟,有些剌嗓子,估计是饿狠了,所以觉得味道还不错。
一气儿喝完,不太饱,但灶房里已没了别的吃食。一旁的木凳上有两个瓦瓮,掀开来看,一个里面是黑面,有十来斤,另一个是非常珍贵的白面,只有两三斤的样子。
灶台上靠着墙角有一个小罐子,拿来看时,是盐,可不是现代雪白的细盐,而是发灰发黄的粗盐粒儿,还夹杂着黑色的物质。但即使是这样的盐也只有两小把左右。
灶台上还有不知何时滴的一滴饭滴,此时有几只蚂蚁正兴致勃勃地爬在饭滴边。
老式的土灶台就这样,容易招蚂蚁这种小爬虫,古人形容的“热锅上的蚂蚁”不是没来由的。这些小东西很可恶,哪里有吃食就往哪里聚集,土灶台就是它们的最爱,一个不注意就会让它们爬进锅里或吃食上。偏偏你还灭不完它们,它们勇敢地、前赴后继地盘踞在这个离吃食最近的地方,恨得人牙痒痒的。
所以在烧火做饭时把残还留在锅内的蚂蚁烧死是很解恨的,后来也不知让哪位才子看见灵机一动就留下这么一句很生动的形容语。人们为了防备食物被蚂蚁糟蹋也是动了脑子的,那不,灶后墙上的两个小洞插着两根小棍子,上面放着一小块木板,油罐子就放在那上面。拿下来闻闻,是猪油,有小半罐。
一旁的案板上,有一个豁豁牙牙的菜刀和几个粗瓷碗并几双筷子,还有一个缺了一块的铁勺。
这就是所有的家当了,就这些还是几个叔伯给的,他们分家出来除了随身的衣服什么也没带。
“滴水之恩啊!”木安可叹了一声,洗了碗,再拿一把柴草擦去灶台上的饭滴,把柴草扔进灶膛里,这才又慢慢腾腾来到院子里,做了几下伸展动作。
或许因为肚中有食,这回没怎么犯晕,便加大了动作,打了一套太极。直到头上见汗,又有些喘才停了下来。
抬眼远望,远处狼头峰一片苍翠。当地人传说古时候此处有一只大黑狼修炼成精,时常祸害人间,终于惊动了天神下凡,斩杀了黑狼并它的众多狼子狼孙,那黑色的血染黑了大山,所以这座山就叫了大黑山。狼头化作山峰,就是这狼头峰。人们还说每逢大雨过后,还会有黑色的狼骨碎渣顺着洪水流出,所以那条从山里流出的河就叫骨渣河。
在木二丫的记忆中,进山三里左右有一道沟叫寻儿沟,沟那边就是大黑山了,在阴雨天气里经常是黑云滚滚,人们猜测是大黑狼阴魂不散而凝聚的怨气,所以那里是人们不敢涉足的禁地。谁家孩子淘气了,家里大人通常都会吓唬说再不听话,把你扔大黑山去——一吓一个准的。
切!山高林密的,又是阴雨天气,当然要“黑云滚滚”了,没什么可怕的,瞅个空去探一探!
第三章 恩仇
这时,一阵时断时续的低吟打断了她的思绪,那声音似乎是吟唱,又似乎是无奈的发泄。
翻检记忆,木安可知道了,这是田寡妇,她的丈夫是村长田喜来的本家侄子。当年因为丈夫生病无钱医治,外面借了高利贷,十五岁的长子就去给人打工偿还,就是木峰失踪的那次护镖的主家,不巧他也在,就和木峰一样失了踪。
丈夫得知此事,一急病更重了,偏生小儿子在村头玩耍时拔了刘地主家一把麦苗,被刘家管家一棍子打死,丈夫急怒攻心,伸脚去了。田喜来一向与刘地主交好,以叔侄名义,大事化小,只赔了烧埋银子匆匆了事。
丈夫去世,大儿子失踪,小儿子被打死,连续的打击让田寡妇神经失常,成了个半疯。她除了每天半夜子时到村外“喊儿”外,剩下的时间里就变得神神叨叨,口中经常发出些似吟似唱的音节。有人说她是在“喊儿”,有人说她是在诅咒刘地主。
她每天或去外村乞讨,或捡些破烂,有一顿没一顿的,村里人见她可怜也给些接济。木守成在世时也让木青给送过衣服米面。
可木安可却怀疑,她的疯是装的。
因为有一次木金花把木二丫骗到了无人处,木金贵和他们舅家几个表兄弟上前就把她按倒在地,捂嘴的捂嘴,扒衣服的扒衣服,木二丫拼命挣扎也无济于事。
正当危急时刻,田寡妇出现了,那披散着的头发,直勾勾的眼神,口中忽急忽缓的吟唱将几个做贼心虚的家伙吓得一哄而散,木金贵一边跳脚一边大喊“她是个傻子,不要怕她”。但别人都早跑没影了,就他一个人对上田寡妇的眼神也怵得慌,于是他把田寡妇猛的一推也拔腿跑了。
躺在草丛中的木二丫似乎吓傻了,连动都动不了,还是田寡妇扶起了她,给她理好的衣服。当她恍恍惚惚回到家后面对方氏的寻问时,却是一个字都没敢说。从那以后,木二丫也变得更内向了。
吟唱声停了,一会儿,只听“啪”的一声,从墙外飞进来一个东西,紧接着,吟唱又起,渐渐远去。
木安可近前看时,那是一小捆柴禾,上面绑着一个小布包。打开看,是五个黑面窝窝和两个芥菜疙瘩腌的咸菜。
撕下一片咸菜,掰了半块窝头,尝一口,竟有些小时候吃过的味道,这让她生出了几分感慨。
一个窝头下肚,感觉又恢复了几分活力。她将另外几个窝头并咸菜拿到灶房,放到梁上挂着的篮子里,就又在院子里开始活动身体。希望吧,能早日恢复到前世那样,这具身体,太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