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满”还是吹得一条街都香气满满,对面的柳絮被吹开来,湖上翻着涟漪,春日的暖阳洒下来,温暖,暧昧,又带着情。欲纷飞。
苏成之进去时,头次得到了老鸨发自内心,看向金元宝的笑容,老鸨也没认出她是那个数月前穷酸到只能点一壶清酒的儒生。
“公子里边请!今儿您要找个什么样的姑娘做陪呀!我们“香满”可是什么样的都有哦!“周围的姑娘们听到都笑了,薄纱半捂着脸,有几个还朝着她抛媚眼,希望借此博得苏成之的关注。
苏成之默不作声地扫过她们如一潭死水的黑色瞳仁,她知道,很多女子初初都是被拐卖而来,只是进来后,再没得选。
“我找阿离。”
老鸨脑子里还转了转,当真是个熟悉又陌生的名字。“香满”的姑娘起起落落,迭代非常之快,这“阿离”她还真是对不上是哪号姑娘的脸。
“公子,咱们这儿新来了可多姑娘,您瞧瞧,瞧瞧!”老鸨不动声色地绕过苏成之提到的名字,她坚信——这男人嘛,看了美女哪还会管是“阿离”还是“阿芳”。
“阿离是之前在‘香满’光脚跳西域舞的女子,我这人,真就是对她那双足念念不忘,想得紧,劳烦妈妈找一找了。”
话毕,苏成之就从广袖中掏出一串钱币,放在老鸨的手上,老鸨这眼珠子转了两圈,一说这西域舞,她便知道是谁了。
老鸨唤来一身材壮硕的中年男子,领着苏成之去了后院,里头有三两个身着朴素的妇人在反复敲打着盆子里的衣物,男子指了指最里头那个,苏成之顺着看了过去。
苏成之双手负于身后,站了好一会儿,她偏过头去问:“她还听得到吗?”
“听是听得到。”那人顿了一下,终是说:“都这样了,公子还有闲心叙旧?”
苏成之没理他,直径走了过去,蹲在装着皂角水和各类衣物的洗衣盆前头。
“阿离,你还记得我吗?我答应过来接你。”
阿离低着头小心翼翼地搓着一件织物,也不看苏成之,就专注地做着自己手上的事。
苏成之慢慢起了身,还拍了拍下裳,又走了出去。男子见状也跟着她回了正堂,他就说嘛,哪家的公子能看上个这般模样的。
阿离的睫毛颤了颤,该干什么便继续干什么。
她找到老鸨说:“人我看到了,确实……”
苏成之伸手挡了挡,靠近老鸨说道:“奈何我就是想要玩玩她这双玉足,左右她也就是个劳役,你养着她不赔钱呐。”
“这个数。”苏成之比划了了一下。“一口价,贵了我不要,你自己想清楚。”
作者有话要说:
苏成之:我记得以前我就是说说话他也能脸红半天,现在,唉。不提了,好汉不提当年勇。
第58章 可以
阿离便是这样被老鸨赶出了“香满”。
阿离有一双棕色的瞳仁, 很清澈,很动人,寻常男子遭不住这双眼睛, 她抬眼望着苏成之, 如今的她, 一身灰色麻布衣, 实在不明白苏成之的眼光怎么会这般,竟是还要将她赎走了去。
“你且先跟着我罢。”苏成之双手负于身后, 慢慢往前走了几步,发现她还站在后头一动不动,以为她心下害怕,只好停下来安抚她。
“我和他们不一样。但是我因为你,已经拮据了, 等我下个月发了俸禄,我再送你走, 好不好?”
阿离轻轻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她还有哪里可去,她没有哪里可去。
苏成之又问她:“你是不是说不了话了, 嗯?”
“啊——啊——”阿离指了指自己, 尝试着张了张嘴,点了下头。
“那你先跟着我,好吗?”苏成之揉了一下阿离的头,把自己的发带扯下来, 一头墨发散开了去。
“你握住这一头, 我握住另一头,我保证一下都不会碰你。”
原本今日只是想去问个数, 苏成之原以为,阿离貌若天仙,她还要凑好一会儿才能凑齐,哪知会发生这等事。
路过街边小摊时,苏成之掏钱买了两个菜包子,正准备分给阿离一个,就见她耸起肩膀往自己身后躲去,苏成之抬头,恰好有两个光着膀子的壮汉,蓄着些胡子,模样看上去甚是凶神恶煞,从她们身旁经过。
苏成之往前站了一步,彻底把阿离挡在自己身后。
“饿不饿,吃吗?”
阿离犹豫着接了过来,没吃,吃东西要撩开面纱,她怕吓到苏成之。如今的阿离,早就不是以前的阿离了,她丑陋,自卑,又软弱。
苏成之也不言语,牵着她往自己在城北的府邸处走。
她的衣襟里有一串钥匙,李经塞给她的。晋朝凡七品及以上的临安官员,由户部负责府邸分封,如今户部尚书人选空缺,李经琢磨着自己就给她开了后门,左右不过是早几日罢了。
根据莲湖楼里记载,这本是权胜的府邸,拆了重建。因着推崇节俭之风,原本的地界便一分为二,分为了两座府邸,工匠精巧,看着并不觉得突兀拥挤。
苏成之不能带阿离回苏家,权衡之下就先把她带到这处。
至于这隔壁是谁,苏成之眼皮跳了跳,她已经看到那个躺在屋檐上,头上盖着蓑帽晒太阳的老男人了。
她抽出铜锁匙,捣鼓了几下才将门打开。苏成之带着阿离进去晃了一圈,府邸有寝间若干,每一间都空空如也,实在是找不到可以将就着住一夜的地儿。
无奈之下,苏成之只好牵着阿离去敲林尚的门。
林尚就是林尚,自己翻过了自己府邸的大门,稳稳地落了地。
“什么事?”
“我想借你家一寝间可好?”
阿离躲在苏成之身后探了个头,怯生生地露出一双眼来,那双眼里好似装了一汪泉水。
“……”林尚从来没有被女人用这般眼神看过,好似他不帮这个忙,就犯了什么大罪过。
“我这,我一个男人家,不好吧?”
“听你说‘不好’,我就彻底安心了,我相信你,尚妈妈!”
林尚看着那样一双眼睛,还有她手上拿着的菜包子,鬼使神差地就点了点头,他清了清嗓子说:“你不要离我太近,我这样的侠士,一般不和女人站太近,你知道吗?”
“我和这位苏大人算是旧友,你可以放心,我品行端正,无不良嗜好,平日甚至不喜睡榻上……”
“行了你,话这么多。”苏成之双手负于身后,摇了摇头,不知道改日林尚晓得自己是女人时,又会是什么脸色。
莫约是丑时末,日头高照,街上人来人往,多数是着装各异,年龄各异,体型各异的男子。女子若没有男子陪同,则是不兴出门的。
苏成之一边吃着菜包子,一边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不觉又走回了常府,府邸恢弘气派,屋檐上的神兽虎虎生威,门童陪着笑脸把她请了进去,一进门她就看见正院中央摆了一个大竹篮子,上头被常弘拿一块薄纱罩住一半,一个婆子局促不安地站在正堂的柱子边,时时关切着正院的动向。常弘随意地盘腿坐在地上,单手拿着本《礼仪》,翻过一页:“唔,这个不能念给你听,这个不好。”
又翻过一页。“这也是教坏小孩子的,我们不学吼。”
“你干嘛呢?”苏成之偷偷蹲下来,常弘一回头还没找到她,结果发现她故意缩在他的背后。
“读书,要从小抓起。”
“……奶娘呢。”
“唉,我在这儿!”那婆子看看常弘又看看苏成之,苏成之从婆子的眼神中读出了控诉之意。
她懵懵懂懂地知道,这样对一个刚出生两日不到的娃娃可能不太好,立马示意那婆子过来把孩子抱走,该怎么带,就怎么带。
常弘委委屈屈地看着苏成之:“她听不到我说话,会哭的。”
“……怎么可能,你的胆子倒是与时俱进,日进千里,敢明晃晃地耍着我玩了。”
话音刚落,一道洪亮的哭声响彻常府的上空。
常弘得意地瞟了苏成之一眼,拍拍下裳,屁颠屁颠就跟了过去。
“姐夫在呢,妹妹不要哭了。”
“……”
苏成之呆了半个时辰,走之前特意和常武打了声招呼,做到礼数周全,常武倒是拐着弯儿安慰了苏成之一番,说是常弘已经把娃娃的事和他说了,让她安心地放在常府养着,常府不会亏待她。
常弘装作尊师重道,恪守礼仪的样子,非要去送他的苏先生。
“唉。常大人是真的心地善良。”
“我呢,我就不心地善良了吗?”
“滚。”
“不滚。”
走在街上时,苏成之突然问他:“你是喜欢男娃还是喜欢女娃?”
常弘意识到她不对劲,赶忙问她:“你怎么了,心情不好吗?”
“算了,我也懒得问你,我晓得答案。”苏成之摆摆手,示意常弘别送了,她要自己走一段路回家。
常弘当然不依。“今早看到你,我是真真开心,因为你遇事儿了终于会想到我,我可以帮你承担;可到了下午,你又把我推开了,你有什么想法又不和我说,你不能自己一个人就在心里把我判了刑,这不公平。还是你觉得我配不上你,读的书又比你少,又没有混出名堂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