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夏淳到了霜华院,看着漫天的晚霞,以及晚霞下端坐在庭中的两个少女,心中的疑问顿时就了然了。其中一位约莫十四五岁,一身青纱白底的广袖留仙裙立在花圃中,五官出落得与温氏如出一辙。不愧是母女,周灵珊哪怕眉眼还有几分青涩,也是一等一少见的美人。
周灵珊的对面还坐着一位粉裙的姑娘,碧纱的披帛,正是杨秀娥。这位表姑娘注意到院子外面有人进来,微微偏头看了过来。
夏淳被人领着靠近,周灵珊的目光才从书页上移开,缓缓落到夏淳身上。
夏淳想想,上前行礼道:“奴婢夏淳,见过三姑娘,表姑娘。”
杨秀娥一手执杯,一手执盖,低头的瞬间鼻腔里发出一声冷哼。许是顾忌周灵珊在场,她看也不曾看夏淳一眼,似是当她不存在。
一旁的周灵珊瞥她一眼,扭头淡淡扫一眼夏淳浑身上下。见眼前的女子十六七,生得桃面粉腮。眼波流转之间,顾盼生辉。没有一身华服装点,却妖娆得如一团烈火能烧红人的眼睛。她神情淡漠,整个人透着一股目下无尘的味道。
“夏淳?兄长给换的名字?”人清淡,嗓音也清淡。
杨秀娥这个表情,找茬妥妥的。夏淳目不斜视,一脸的老实地点了头:“是的。”
“冒昧唤你来,是有一桩事要问问你。”
夏淳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夏淳这般端得住,杨秀娥心里就不痛快了!这贱婢,如今是仗着有表哥撑腰,底气才敢这般足,若是以往,她哪里敢这样看她!
心里憋着火,杨秀娥眼神里的怨毒就不免流露出来。
昨日傍晚夏淳的那一下推,不仅害她膝盖磕破,还重重伤到尾椎骨。杨秀娥冷冷地注视着眼前神情无辜的夏淳,只觉得那股压抑的火气又压不住冲上头来。她杨秀娥长到这般年岁还从未受过这等苦楚,尤其这苦楚还是拜夏淳这贱婢所赐!
注意到她面色难看,周灵珊清透如琉璃的眼睛落到夏淳身上,露出了审视的意味。
夏淳坦荡地迎向她的审视,心里很佩服杨秀娥的勇气。
自己偷鸡不成蚀把米,还敢堂而皇之地让周灵珊将她叫来问罪,难道不怕她情急之下将她的心思全抖出来?对周家嫡长孙心存恶意可不是一桩小事,还是她有自信周灵珊一定会站在她的立场,枉顾自己亲生兄长?
杨秀娥似乎知道夏淳的心思,抬抬手,她身边立即有一个婆子站出来。那婆子指着夏淳的鼻子,张口就说夏淳是记恨当初杨秀娥将她丢到南苑之事。如今仗着在周卿玉身边得脸,竟然以下犯上,伺机报复。
绘声绘色地描绘了昨日夏淳傍晚在花园撞见杨秀娥,如何动手推搡于她。
这婆子说得唾沫乱飞,说书都没她这么精彩。一通说完还红了眼睛,一幅寄人篱下被奴婢骑在头上的屈辱道:“夏姑娘如今是攀上枝头瞧不上咱们姑娘这原主子。表姑娘是并非周家的正经主子,但也由不得你一个贱婢欺辱!”
周灵珊本就淡薄的脸上立即敷了一层冰,冷冷地注视下首的人:“你有何话说?”
夏淳摇头:“没有。”
周灵珊一愣,顿了顿,继续道:“表姐宽厚善良,不愿与你一个奴婢计较。这件事不禀告祖母和母亲,只私下罚你掌嘴三十,你可服气?”事关兄长的房里人,这等俗事,打小就目空一切的周灵珊是不愿沾手的。若非看在杨秀娥的面子上,她是连夏淳的面都不愿见。此时看着夏淳,只想快点结束这桩事儿。
说罢,不等夏淳回应,挥挥手,角落里就走出了两个婆子。
“且慢。”
周灵珊:“??”
“表姑娘还是跟奴婢计较吧,将这件事直接禀告了老夫人和夫人,让老夫人和夫人来处置奴婢。”夏淳躲开两个婆子,一双清亮的眼睛直勾勾地注视着杨秀娥,“当着老夫人的面儿,奴婢自然会一五一十从实招来。”
杨秀娥脸一黑:“你!”
“表姑娘是为何会摔倒,又如何跟奴婢一个玉明轩的通房丫头起冲突,奴婢都会如实相告。”
杨秀娥顿时就怒了,贱婢胆敢威胁她!
“奴婢不想与表姑娘交恶,奴婢一个小人,没什么大的志向,只想在公子身边尽个本分而已。”夏淳咧开嘴角,笑得无辜,“但是表姑娘非要将这桩事儿闹大,奴婢也不介意。毕竟奴婢一个小小的瓦砾与表姑娘比不得。表姑娘何苦抓着奴婢不放?表姑娘乃官家嫡女,是朱玉。你一块朱玉跟奴婢一个瓦砾碰,疵了谁吃亏,还请表姑娘想想清楚。”
杨秀娥一口恶气堵到了喉咙眼,眼泪都憋出来。她咽不下这口气:“灵珊!!”
周灵珊的眉头拧紧了,表情十分为难。
她是清高,却并非真傻。这夏淳跟杨秀娥之间看样子不一定谁对谁错,可杨秀娥似乎铁了心要教训夏淳。想了想,她摆摆手。
角落里的几个婆子于是走上前,一把按住了夏淳。
作者有话要说: 休息了两天,开始码字字!!
第三十一章
“做什么?”一声清淡的嗓音突兀地响起。
只见一道修长的身影披着漫天的霞光从花圃小径的尽头缓步走来。昏暗之中,那人身姿挺拔俊逸, 乌发雪肤, 眼若寒星。他身后的凌云凌风飞身上前,一左一右地按住婆子的手。慢了一步的小彩蝶冲过来, 赶紧将地上跪着的夏淳搀起来。
夏淳眨巴眨巴了眼睛,扭头看到一步一步靠近的周卿玉, 两眼迅速包泪。
傍晚的凉风拂动了花圃的花朵, 花香弥漫。只见夏淳一个转头,忽然朝着少傅的方向飞箭一般地狂奔而去,飞扑入怀:“公子~”
周卿玉冷不丁怀里撞进来一个温软的身子, 整个人都僵硬了。
夏淳抱住少傅的腰, 脸埋在他怀里,鼻尖瞬间就被一股清冽的松竹香给充斥。悄咪咪深吸一口气,她特矫揉造作地抹泪地哭嚎道:“公子你怎么来了?你是来救奴婢的吗?呜呜呜, 要是公子你来迟一步, 奴婢这绝色倾城的小脸蛋就要被人扇开花啦~嘤嘤嘤……”
周卿玉:“……”
“你看看你看看,表姑娘说奴婢昨晚推她。表姑娘金尊玉贵, 去哪儿都带上婆子丫鬟一大堆人,”夏淳死死箍着精瘦的腰,完全无视怀里人的僵硬继续演, “奴婢这般娇弱的人儿, 如何能突破婆子们重重的阻碍去推表姑娘?奴婢冤枉啊~~”
众目睽睽之下素来端方君子的兄长与姑娘抱成一团,周灵珊的下巴都要掉到地上。
而顶着一众诡异视线的周卿玉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的。他暗中推了推夏淳的胳膊,想叫她赶紧松手。奈何夏淳使出了吃奶的劲儿, 根本就推不开。
少傅额头的青筋突突地跳,他咬牙切齿地安抚:“你先松开。”
夏淳埋在他怀里那叫一个缠绵悱恻:“呜呜呜,不要不要!奴婢的幼小的心灵受到了伤害,需要公子的抱抱才能粘起来。”
仿佛一道闷雷劈中脑门儿,少傅整个人跟掉进了滚水里的虾似的红了个透。
“松开。”
夏淳呜呜呜呜地哭,装听不见。
少傅压低了嗓音:“再不松开,今夜你给我在院子里站一夜!凌风凌云会盯着你,不站满一夜不准回屋!”
夏淳:“……”
老实巴交地松开了手,幽怨地瞥向无情的男人。
无情的男人绕开了牛皮糖夏淳,抬眸看向石桌边饮茶的两人。平静而幽沉的目光落到人的肩上,仿佛有千钧之力,顿时叫人自惭形秽起来。
杨秀娥从方才起面上就仿佛开了染坊,惊喜,惊讶,愤怒,痛恨一瞬间交织,她心里当真恨不得能活撕了将‘贱人’夏淳。然而周卿玉看过来的瞬间又恢复了柔弱。此时她已从石凳上起身,立在小径的不远处。
见周卿玉看着她的方向,立即欲语还休地迎了回去:“大表哥。”
周灵珊也起了身,不远不近地给周卿玉行礼:“兄长。”
少傅淡淡地颔首,目光落到周灵珊身上。昏黄的光映照了他半张脸,笔挺的鼻梁仿佛刀削斧凿,叫人清晰地看到了他蹙起了眉:“言必可行也,然后言之。行必可言也,然后行之。灵珊,做任何事需要三思而后行。莫为一时意气便行不规矩之事。稍候我会与母亲说一说,你且反省一二。”
微风中,周卿玉的嗓音清淡如羽毛,却叫周灵珊的脸一瞬间白了。
周灵珊顿时又羞又愧,低下头,眼眶都红了。
“兄长……”
周灵珊是羞愧,杨秀娥的脸色就是惨白。她心里一瞬间涌起了诸多言语,想解释却又无从开口。少傅却没过多余光给她,只冷淡地瞥一眼杨秀娥,转身离去。
杨秀娥心口猛地一缩,这一瞬间的脸色比周灵珊还要白。她怔怔地看着周卿玉的背影,袖子里的手用力到指尖扣进了手心里,还不觉得疼。鼻头有些酸涩,她抬头看向魂不守舍的周灵珊,忍不住扑到石桌上哭了起来。
……
夏淳是被拎出霜华院的。
文盲糊里糊涂地没听懂刚才少傅说了什么,但看杨秀娥和周灵珊的反应,似乎说了很重的话。她还没有好好欣赏一下杨秀娥的表情,怎么能就这么走了?夏淳张牙舞爪地想要摆脱,一步三回头的那叫一个依依不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