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大雨越下越大,好似天空漏了个口子,正在往地下倒水。
夏淳一抹嘴角,将碗筷叠一起,端到厨房去。
阿花接连在周卿玉的身上吃了两次软钉子,心情很有些郁郁。
说来,她在马家村十八年,从来都是被村里人捧着供着的。哪怕命苦,年纪轻轻守了望门寡,也没受过这等委屈。可这公子,这天仙般的公子,才一日,就叫她尝到了心涩滋味儿。
想着再三被人嫌弃,又羞又气,可叫她往后别往那屋里去,阿花到底是舍不得的。那位公子一看就是她八辈子都攀不上的贵人,今儿能得遇见公子已经是老天眷顾她,可不能因这点困难就打了退堂鼓。
夏淳回来就看到她抱着个药钵,一手握着杵,后门门口一下一下捣药。
这院子老实说建的挺好的,前后通达,又十分安静。夏淳取了地上一个小杌子,颠颠儿地去到阿花的身边。
阿花知晓夏淳过来,抬头笑了一下,低头继续捣药。
夏淳是素来不知旁人的拒绝为何物的人,也不管阿花态度冷淡,只龇着牙笑:“阿花大夫,虽说有些唐突。但不知你可以不穿的衣裳借与我穿两天。”夏淳内里中空,大夏天的倒是不怕热,就是有点不雅观,“我不会白借你衣裳穿,我会帮你做活。”
一提到做活,阿花不免就想到了草药。一想到草药,阿花的脸色顿时就有些青。
堂屋那混在一处的草药还得她花功夫去整理,阿花可不敢再指使夏淳替她干活:“哎哟,真是对不住。原就想着姑娘穿这一身不好。这不是一忙,奴家就忙忘了?夏姑娘你且在此等会儿,奴家这就去取两件衣裳给你。”
嗓音温温柔柔的,叫听的人如沐春风,说忘了谁都叫人生不出气来。
夏淳摆摆手示意她不必在意,东西是人家的,愿意给就给,不愿意也没得怪罪别人。她一手拿过阿花的药杵一手又接过钵,不含糊地替她捣起了药。
阿花淡淡笑了下,转身又进了里屋。
果然,周卿玉睡得那间屋子是阿花的。也不晓得这两日少傅占着人家闺房,西屋又被夏淳占了,这位温柔的大夫在哪儿睡。
夏淳捣了约莫一炷香,阿花捧着两件衣裳出来。
既然要换洗,自然得烧热水洗漱。鉴于夏淳干活儿十分粗糙的手法,阿花实在怕这毛毛躁躁的姑娘一个不小心点了她的屋子,只咬着下唇去烧了两锅热水。
夏淳痛痛快快洗了个热水澡。
换了身干净的衣裙,还是阿花的旧衣裳,却又一次叫阿花看花了眼。什么叫肤若凝脂,什么是眉目如画。阿花第一次是在周卿玉一个大男人身上见到,第二次就是眼前的夏淳。
……明明是个丫头下人,怎地就生得这幅狐媚样貌!
阿花虽说生在山沟长在山沟,却也并非全无见识。眼前的这姑娘与屋里的那位公子,明显是主仆关系。阿花捏着两只手,此时盯着夏淳一双白玉无瑕的仿佛从未沾过阳春水的纤纤玉手,心里不由汩汩地冒着酸水。她自幼洗衣做饭,手自然就糙。等年岁渐大,她也曾有意识地用定好的草药保养一双手,手心手背也还是厚厚的茧子。
而夏淳这样一个伺候人的下人,手指细腻纤长,养得这般精细,当真是叫人羡慕的不得了。阿花心里火热,可想而知里头那位公子家世有多富贵。
夏淳不知她心中所想,洗漱完,就要帮着收拾屋里的水渍。
“夏姑娘。”阿花蜷了蜷布满厚茧子的手指,状似无意地开口,“听你们的口音十分好听。不知夏姑娘与公子是哪里人士?”
夏淳:“京城。”
“京城?”阿花眼睛一亮,“马林村离京城近,口音却差很多。”
夏淳没觉得差多少,不过她这般说,自然也是应着话。
这阿花兴许是没出过山沟,哪怕有点心眼,到底还浅显得很。此时巴巴望着夏淳,所有的意图都写在脸上。果不其然,聊了没两句,她的话头子就往周卿玉的身上带。拐弯抹角地打听周卿玉姓甚名谁,出自哪家,如今是何年岁,家中可娶妻否。
少女慕爱,夏淳最懂了,扭头直勾勾地盯着阿花,直看得她面红耳赤问不下去。
若是之前,夏淳自然不会这般。周卿玉如何,旁人对他有怎样的想法,她都没所谓。但既然这个人已然被她拔了头筹,夏淳就有些容不得旁人盯着她碗里的肉了。
想想,夏淳将湿帕子丢进水盆,溅起的水花又滋了一桌子。她拖了个板凳坐下,歪了头冲阿花一笑:“阿花大夫,今儿我一醒来,便将这院子四处都逛了逛。这前后左右,好似就两间屋子可以住人呢?”
阿花本就是抱着小心思才安排的屋子,一听她提及这个心里就砰砰地跳了起来。
她悄摸去打量夏淳的脸色,见夏淳大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瞧,阿花脸颊立即就红了。
“是,是两间屋子。只是这里就奴家一人住,一间屋子做卧房,另一间从来都是空着,”阿花到底还嫩,脸皮撑不住,“那日奴家去谷里采药,遇到公子和夏姑娘。公子伤势颇重,危机性命。奴家救人心切,便没做他想将人安置在寻常歇息的屋里了。公子这一昏迷,也不好移动,就这般在奴家的屋里歇下了……”
夏淳哦了一声表示理解,点点头:“哦,医者仁心,是阿花姑娘大义。”
阿花的脸更红了,眼睛都泛着水光,似乎要哭出来。
夏淳不知道她这有什么好哭的,直言不讳道:“不过阿花姑娘仗义,我们却不能不顾着姑娘名声。我家公子一个青年男子,不能这般一直占着你的闺房。”夏淳正经时候说话还挺像那么一回事儿,“你一个独居的女子。若总占着你的闺房,叫你往后如何自处?”
她拧了帕子将桌上的水滴擦干净,扭头看着阿花道:“不若这样吧。等公子醒了,让他搬到我这屋里来。你的闺房还是你自个儿住。”
阿花不愿意周卿玉搬走可想想又无从辩驳,只干巴巴地点了头:“自然,奴家,奴家自然。”
夏淳的目光漫漫在她面上溜了一圈,低头又擦拭起桌椅上溅到的水渍。
这西屋其实不比东屋差多少,只是因常年无人住,灰尘有些多。夏淳马虎地将里头擦了一遍,又在阿花的帮助下铺好了床,便又去了东屋一趟。
周卿玉睡得很沉,或者说,昏迷得很沉。至少夏淳去他跟前晃悠了几圈,这人只眼皮子滚动了几下,没能睁开眼。
屋里进来两个人,人影儿随灯光晃动,看得人眼晕。
阿花心里吁出一口气,好脾气道:“罢了,睡也睡了一日,多睡一日少睡一日,在外人看来也没差。清者自清,我与公子清清白白……”说到这,阿花脸悄咪咪一红,继续道,“公子不若就还留在这屋,奴家自有去处,姑娘不必忧心。”
夏淳扭头看了她一眼。
阿花眼神闪烁,硬着头皮与夏淳对视。
看在救命之恩的情分上,夏淳把差点脱口而出的话给咽回肚子里去。这姑娘脸皮太薄,她怕她一个说不好,这姑娘去投井了。
嗯,她可真是个知恩图报的好姑娘。
……
大雨下到傍晚方歇,院外泥泞的土地踩一脚下去都能陷半截儿。夏淳坐不住,抄着手去村子里晃悠。这村子不大,前前后后加起来一共二十来户人家的样子。除了阿花这一个是一个姑娘家独居的,其余都是拉拉杂杂一大家子人。
村里人都挺和善,极个别的门窗紧闭,其余见着夏淳都不敢大声儿说话。
夏淳在村里转悠的时候,东窜窜西窜窜,长着一张漂亮的面皮,吸引了一群小萝卜头东躲西藏地偷看她。就好些好小的小孩子,特别喜欢黏在她屁股后头跟着。似是没见过这么好看的人,一个流着鼻涕的小姑娘冲出来还问夏淳是不是山里的狐狸精。
夏淳:“……”
……好吧,难得有人把她堵到说不出话。
狐狸精就狐狸精吧,她权当是夸奖了:“那自然,我乃修炼三千年的狐仙。特特来人间找几百年前救我一命的书生报恩。你们若是替我打来甜嘴儿的瓜果,供奉于我,我必定保佑你们吃一年的肉。”
小萝卜头们一听能吃一年肉,眼珠子都亮了。
一窝蜂地涌上来,你一言我一语地问狐仙会做什么,狐仙是打哪座山头来的。
夏淳眼眨不眨地就给他们编了个狐仙版孙猴子的故事。不仅如此,她还似模似样地舞了一段狐仙之舞,那群魔乱舞的模样,看得这群小萝卜头一愣一愣的。有些捂着小嘴儿,跟着一阵一阵的瞎惊呼。
小萝卜头们从来没出过山谷,也没见过这么神奇的狐狸大仙。既害怕又欢喜的,围着夏淳就乐颠颠地转起了圈儿。听夏淳说嘴里淡,就热切地问起夏淳喜欢什么。一会儿问狐仙要吃什么果子,一会儿问狐仙喜欢什么花儿。
夏淳再一次沉吟:“甜果子。”
瓜果山里有啊,这一大片的,他们满山跑,见得可多了。其中一个稍稍大几岁的小孩儿振臂一呼,直说山里有野山桃,可甜可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