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时深良久都没说话，他的侧脸，被微末的光点映照成一半明亮一半暗沉，投落在地上的剪影将他背影拉长。
顾野垂眸，看着他的影子，也没有说话。
“介意吗？”好半天，顾时深从抽屉里摸出支雪茄问顾野。
顾野愣愣摇头，他不介意烟味，但是爸爸会抽烟？
顾时深什么都没说，他动作熟练地点上雪茄，微眯着眼睛抽了一口，慢吞吞地吐出烟圈后，又给自己倒了杯比红酒更烈的加冰伏特加。
香烟和酒精，说不上来哪个更能麻痹人的神经。
顾时深觉得，这个晚上，他需要这两样东西。
他咬着雪茄，微微扬起下颌，大力扯掉领带，解开衬衣前两颗纽扣。
本来一丝不苟的发丝散落下来，搭拉在额头睫羽，借着光影的渲染，他身上那股子正经禁欲的气息退去，转而是随性的颓然和无法掩饰的焦躁。
顾野嗅着香烟和酒味，皱起了眉头，心不自觉往下沉。
爸爸这样的反应，代表着还是不能做到心无芥蒂的看待小乖了？
顾野觉得浑身冰凉，在酒店里那会，顾时深那么强势，那么铁血霸道的跟所有人宣布对小乖的宠爱，他那时候以为，爸爸还是从前那个爸爸，对小乖还是一如既往。
然而，现在呢……
顾野嘴角露出讥诮，是他看错他了！
他腾地站起身，转身就要出去。
“坐下，”哪知，顾时深哑着声音说了句，顿了顿他又问，“你早就知道檬檬不是我女儿了？”
顾野站那没动，他背着顾时深，单薄纤长的少年背影，带着决不妥协的倔强。
反正，他顾时深要对小乖不好，他就带小乖一起离家出走！
顾时深低笑了声，又一大口喝掉酒，没化的冰块相互撞击，发出叮当声。
在这种声音中，顾野听到顾时深用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口吻问：“檬檬亲生父母在哪？”
第99章
顾时深一共问了顾野两个问题。
第一个：“你早就知道，檬檬不是我女儿了？”
第二个：“檬檬的亲生父母在哪？”
头一个问题，顾野现在回不回答都已经没有意义，毕竟顾聿尊那么闹了一场，现在全网的人都在怀疑小乖不是顾时深的亲生女儿。
而第二个问题，就让顾野很炸了。
他豁然转身，像头发怒的小牛犊子，怒气冲冲地问：“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好让你把小乖送走吗？”
他绝对不会把小乖给任何人，因为谁都没他对小乖那么好，他能把自己拥有的全都给小乖。
透过迷蒙烟圈，顾时深的眸光逐渐幽深。
他看着顾野，脸上没有太多表情，可眼底却酝酿着很多顾野现在这个年纪看不懂的东西。
他漫不经心抽着雪茄，慢吞吞吐着烟，对顾野的质问完全没有生气。
顾时深似乎完全能理解顾野现在的想法，连带看着他的目光，都带着对叛逆儿子的纵容。
他的嗓音哑而温和：“坐下，好生说话。”
就这一句话，便将顾野所有的怒意打散，像沸水淋在冰块上，把顾野坚硬的外壳给悉数融化，露出了又委屈又倔强的内心。
他重新坐下，微微低着头，将那点小委屈努力藏起来，低声说了句：“爸爸，不要送走小乖，小乖……她最喜欢爸爸的。”
蓝色的眼尾泛出薄红，像在蓝宝石上毛笔添加了一抹朱砂。
少年刻意把自己隐在阴影里，像只垂着尾巴，耷拉着小耳朵，在凶兽爸爸面前没半点脾气的小狗子。
顾时深对儿子的请求没回应，他只继续问：“什么时候知道的？”
顾野老老实实，将发现的过程说了一遍，这其中还把自己做了什么也说了，没有半点隐瞒。
顾时深安静地听着，抽完一根雪茄，他也没点第二根，反手把窗户打开透气。
这个时候，他还能理智的想着，让孩子吸二手烟不好。
顾野说完了，书房里又陷入了沉默。
顾时深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酒，冰冷的酒液顺喉往下，浸透五脏六腑，能让他脑子更清醒。
“找到小乖的亲生父母了？”顾时深又问。
顾野摇头：“出生证明上孕妇何芬这个名字是假的，医院监控里只能看到小乖妈妈产检的背影，没有她的正脸照，至于亲爸爸没有任何线索。”
更多的线索，顾野翻遍了网络，也让欧文私底下多查探，但根本就没有。
找不到小乖的亲生父母，顾野一方面觉得高兴，一方面又心疼小乖。
没有线索，小乖就是被人遗弃的，在她往后的成长过程中，不会有人突然冒出来要跟他抢人。
可只要一想到小乖才一出生就被丢了，他又为小乖愤愤不平。
小乖哪里不好了？既然把小乖生下来了，为什么又不要她？他唾弃这种不负责任的父母！
“呵，”顾时深忽然低笑了声，他晃着酒杯，脑子已有两分醉意，可仍旧十分理智清醒，他罕见的表扬了狼崽子，“做得好。”
顾野讶然，爸爸这话是什么意思？
顾时深自律的把酒瓶推开，不准备再喝了。
他望着顾野，薄唇勾起，带出个半点都不良善的微笑：“找不到最好，要找到了我还得砸钱想方设法把人丢国外去，麻烦。”
顾野有点傻眼，他眨了眨眼，有一股无法遏制的小兴奋从心脏里涌了出来。
所以，其实爸爸和他的想法一样吗？
顾时深见儿子的傻样，挑眉戏虐的说：“怎么，你以为我会当个圣人，大度地帮小乖找到亲生父母，再把她送回父母身边？”
开玩笑！
尚且不知道小乖不是他亲女儿的时候，他就对找团子亲妈这事不太积极，后来团子跟他感情好了，说过最喜欢爸爸，可以不要妈妈，他顺势就没找了。
对家里目前的状态，顾时深很满意，满意到他觉得完全不需要插第四个人进来，也不能少任何一个。
退一万步说，即便他帮着小乖找到了亲生父母，可对方既然能在一开始就遗弃团子，现在把团子送回去，对方又能对团子有多好？
他捧心尖尖的小宝贝儿，怎么宠都觉得宠不够，凭什么要给别人去践踏？
在从顾聿尊嘴里知道真相的刹那，顾时深直接就否定了要送走团子的可能性。
不是他的种又怎么样？这会影响团子对爸爸的爱吗？
明显完全不会！
他能笃定，团子绝对还是最喜欢爸爸的。
在他过的最艰难，连自己都放弃自己的时候，是小团子不放弃他，用小小的暖暖的小肉手，拽着他的食指，一点一点把他拉出深渊沼泽，让他痊愈康复过来。
团子从不放弃爸爸，他也从不会放弃团子。
只要团子认定他是爸爸，他就是一辈子宠她爱她的爸爸。
至于外人的闲言碎语，他有的是办法让那些人闭嘴，而且今晚上杀鸡儆猴后，他看谁还敢在团子面前嚼舌根。
“小乖，”顾时深一锤定音，把这事锤死，“就是我顾时深的女儿，我就是她的爸爸，谁都改变不了这个事实。”
他绝对不仅仅只是嘴巴上说说，在往后的日子里，他会以切实行动来践行这话。
顾野被震了震，他瞄着顾时深一身的倨傲霸气，大有谁唱反调就按死谁的架势，头一回意识到，他认的这个养父，也根本不是个好人！
他从前是被眼屎糊住眼睛了吗？为什么会觉得爸爸正直君子，一身的正能量，即便残废也很积极向上？
一度他还悄悄地藏起利爪，生怕暴露自己了獠牙，让顾时深觉得他太野性，不是个阳光的好孩子。
结果呢，他爹比他更不善良。
对小乖可能存在的亲生父母，他一直以来的想法就是把小乖带走，到谁都找不到的地方去生活。
然而他爹，直接简单粗暴，准备把对方弄出国，还是出去就再不能回来的那种。
顾野长长地松了口气，现在这个结果，已经是最好的了。
顾时深看他一眼，将他表情尽收眼底，多少能猜到他想法。
他屈指轻敲桌面：“现在，说说第三个问题。”
顾野懵，第三个问题？还有啥问题？
顾时深冷笑：“你老子这么不值得你信任？一声不吭就要把小乖带走，谁给你这么大的胆子？”
小破崽子还搞离家出走那一套，是想剩他一个孤家寡人吗？
这个坏习惯，绝对要掰过来。
一瞬间，顾野心头警钟长鸣，他猛地站起身，僵硬又生冷的说：“时间很晚了，我困了，爸爸晚安。”
说完这话，他溜的居然比兔子还快。
顾时深看着儿子蹿出书房，再把房门关上。
“屁股记账，一巴掌都少不了。”他淡淡说了句。
教训儿子那是绝对不手软，要换了小团子，他肯定舍不得碰一下。
站在门外的顾野，不自觉揉了揉还有点疼的屁股，顿时觉得更疼了。
顾时深抽人的手劲，一点都不小，他估摸着屁股肯定青了。
痛归痛，不过他的嘴角却疯狂往上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