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是这舞娘貌若无盐,仅凭这舞姿,便已经足以令人沉醉。更何况,这起舞之人确确实实是个大美人儿。
不过,被这花魁含情脉脉盯着的那人,却像是个瞎子,全然看不见她眼中的情谊,只低着头看自己的酒杯,好像那杯中之物要比眼前的美人吸引人的多。
靡丽的乐声高了又低,那花魁先终究忍不住了,又一个动作,长袖抛出,眼看着就要落到那人身上。那人却恰巧起身斟酒,完完全全地避了开。
若是旁人看见清欢坊云袖娘子的美人恩被这般无视,怕是要指着他的鼻子臭骂一顿,只恨不得以身代之。就连伴舞的一众舞娘,虽然表情维持得好,但视线也忍不住往那人身上落。
——到底是谁,竟这么不解风情?
一曲终了,屋里的两位客人都没再出声。
舞娘们也都会意退下,倒是云袖,盈盈目光落在那一直低头饮酒那人身上,依旧得不到回应。
她似乎气急,视线一转,向角落里那少年抛了个媚眼,却被另一个人挡了下,她怔愣片刻,不知想到什么,终于神色稍霁,盈盈拜着退了下去。
屋内一时只剩下两人,角落里那少年先开口,调侃道:“真狠心。”
“贤弟此言差矣,给银子欣赏歌舞……为兄既没短了她们银钱,又没刻意刁难,你情我愿。怎么能谈得上‘狠心’二字呢?”
这两位客人,正是行至扬州的萧祁嘉和戚煦二人。
三年前,在随平城郊外的那一次,萧祁嘉虽然有系统帮忙,并没有中毒,但是戚煦却不放心,带着人在随平城里住了好几个月,来了数个头发花白的老大夫给她看了,等到戚煦终于完全放下心来,扬州城的比武招亲早就过了,戚煦又提出去渠州看青山派大比。
之后,又是兜兜转转、四处闲逛,倒是直到今天才真正踏进扬州城。
戚煦又往后一仰身,看向萧祁嘉,单手摁在胸口,“若说狠心,那也着实无奈……我如今心里有个姑娘,满心满眼的都是她,实在没有地方再装别的什么人了。没法子,也只能对别的姑娘心狠一些了。”
萧祁嘉端起眼前的茶来,轻轻抿了一口,躲开他的眼神。
戚煦忍不住笑,这借着喝茶喝酒的动作躲开话题的习惯还是同他学的。这些小小的细节,总叫人心里熨帖。
他又往后蹭了蹭,清冽的酒气涌入鼻腔,萧祁嘉听见他带着笑意询问道:“贤弟就不问问,那个姑娘是谁?”
这情况实在不是第一次的,戚煦对怎么制造暧昧简直是驾轻就熟,萧祁嘉镇定地又喝了一口茶,平淡道:“不问。”
戚煦幽幽地叹了口气:还是三年前的那个小七妹妹好玩些,逗起来又是脸红又是慌张、手忙脚乱却又强自镇定。
不过现在也有现在的好处。
他幽幽叹道:“郎心似铁啊。”
从他嗓子里出来的这个几个字,悠扬婉转,竟然是带着唱腔的幽怨女声。
萧祁嘉诡异地看了他一眼,都忍不住怀疑是不是当年有姑娘这么对他说过,被他拿来现学现用。
戚煦对上萧祁嘉的眼神,反倒是自己先撑不住笑开了,他自顾自地笑了半晌,又扬眉看过来,一半玩笑、一半认真道:“小七妹妹,你真不打算试试?”
萧祁嘉疑惑看过去。
——这没头没尾的一句,试什么?
戚煦指了指自己,“我模样也称得上英俊,性格也不错,虽还称不上一句见多识广,但走过的地方也不少。又承蒙兄弟们照顾生意,家里也是略有薄产。再者,我自小习练武艺,冬练三九夏练三伏……”
戚煦弯弯眼,语调又不正经起来,“体力还是足的,你……真不打算试一试?”
门外“啪”的一声,茶盏摔碎的声音。
萧祁嘉怔了一下,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戚煦这厮,又开黄腔!
她瞪了戚煦一眼,“戚大侠分桃断袖的癖好,怕是明天就要传遍整个扬州了。”
戚煦倒是依旧是悠哉游哉的模样,单只手肘歪歪斜斜的撑在身后,另手揪了颗葡萄往上一抛,他张嘴接住,这才慢慢悠悠地道:“那又何妨?若是和贤弟……我便是断袖,也心甘情愿。”
他说话总是带着些玩笑的意思,情话像是随口就来,说得太过轻易,反倒显不出什么重量,倒像是随意哄着人玩一般。
萧祁嘉有时觉得他只是玩笑,但有时又觉得他十分认真。
但不管怎么样,她都不能答应,她轻轻叹了一声,“我总要回去的。”
戚煦对这个说辞也时熟悉,很多年前她就这般说,那时他以为她要回到洛京:一个身世成谜、又相貌不凡的大美人儿,显然不会久居一个小县城。
但是现在,她这般说,他却总觉得她说的不是洛京,而是什么更远、更难找到的地方。
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抬眼,笑看向萧祁嘉,轻轻叹了一声,“小七妹妹终究不是个江湖人。”
萧祁嘉看他,“怎么突然这么说?”
“行走江湖啊,不知道哪一天就会丢了命。所以,我们讲究的是——”他和萧祁嘉对上视线,褐色的眼眸微深。
“……及、时、行、乐。”
第62章
萧祁嘉对上那双幽深的眸子, 不由恍惚了一瞬,但很快就恢复了清明。
思及戚煦方才说得那话,萧祁嘉嘴角抽了抽, “你那不叫‘及时行乐’, 该叫‘耍流氓’才对。”
戚煦看着萧祁嘉转瞬恢复清明的目光, 眼中闪过了一丝可惜。
——怎么说呢,真不愧是小七妹妹……心智之坚, 实在少见。
不过, 他也很快就将那点情绪藏了起来, 水滴石穿, 这点耐心他还是有的。
戚煦眉眼舒展, 低低笑道:“要是小七妹妹这样的流氓,我还是愿意的……”
不待戚煦继续贫嘴, 一只白鸽扑棱着翅膀从窗子的缝隙里飞了进来,稳稳地落在戚煦的手臂上。
三年前,先帝驾崩,临终遗诏, 废黜太子,命二皇子继承大统,又命丞相周瑕、镇北侯卫修慎和另一宗室亲王共同辅政。
太子不甘,联合袁国公与数世家, 举兵包围皇城,但却败于玄甲北军之手,溃逃西南, 如今占据西南的五州,自立为皇。
当然,这是萧祁嘉在外听到的版本。出于个人的原因,她恨不得离赵渊归越远越好,虽然这几年一直在外面逛,但却从没往西南五州上踏过一步,也就没有听过赵渊归那边的版本。不过猜也能猜到几分,无非就是那道遗诏有问题,赵渊归本就是太子,继承大统理所应当。
两方肯定是各执一词,每一方都正义得不得了,至于事实真相如何,怕是只有殡天的先帝才能知道了。
戚煦将手里的纸团攥了紧,低低地叹了口气。萧祁嘉猜到什么,问道:“你要走?”
戚煦叹着气,点了下头,“西南又出事了。”
萧祁嘉倒不意外,就是赵渊归那个性子,能够容许他的地盘上有别的大势力就怪了,更别说,还有三年前那几次刺杀。
赵渊归怕是早就把二十八宿楼看成了眼中钉、肉中刺,等在西南稍稍站稳了脚跟,戚煦这里就频频被传讯,最近已经有好几次,戚煦都不得不亲自过去稳住局面。
戚煦又看向萧祁嘉,他私心里希望萧祁嘉能住进二十八宿楼中的,再不济好好呆在一个地方,比如说扬州也行。
但是,实际上,他也知道自己这想法怕是不太可行。
果然,萧祁嘉道:“我要往北边走。”
戚煦试图挣扎一下,“再过几个月,北边就要落雪了,太冷了,你受不了的,扬州美景很有名气,你才刚到,在这里转转看看也好啊。”
萧祁嘉顿了顿,又道:“我要回一趟洛京。”
和戚煦在一起,像是每一天身边都有新鲜的玩意儿,萧祁嘉都快要把任务抛到脑后了。
到现在为止,她的任务进度还是三年前的【2/4】,还需要周瑕的“玉镯”和戚煦的“金缕衣”。
而那个“金缕衣”……
萧祁嘉虽然还存着些疑惑,但是没有其他的相似的东西,她也只能把“未来戚煦夫人的嫁衣”当作任务目标了。
要是这个的话……其实说难也难、说容易也容易。
只不过,萧祁嘉实在过不去自己心里那道坎儿,为做任务骗婚什么……有点过分了。
而且更重要的是,她总觉得这个“金缕衣”,不一定是自己的任务目标。
现在与其在这里纠结犹豫,还不如先去找周瑕手里的“玉镯”,说不定她拿“玉镯”期间,戚煦突然和哪个小姑娘看对眼了,突然成亲什么的……
听见萧祁嘉这话,戚煦这次沉默了下来。
他也没问为什么,毕竟洛京才是她的家。一个人要回家,哪里有那么多为什么。而且,更重要的是,“那你还再出来吗?”
萧祁嘉诧异,“当然出来。”
戚煦长长出了口气,抚着胸口道:“方才我还在想,要把二十八宿楼迁到洛京,要费多少功夫呢。”
“小七妹妹要真的打算长居洛京,我还是稍微有些麻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