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言卿回头看了眼萧祁嘉,见她对自己鼓励地笑,那点不安也一下子消了去,专心同凑过来的同龄小姑娘们聊了起来。
而这边,萧祁嘉身旁,却走近一个瓜子脸的小丫鬟。
她隔得稍远就冲萧祁嘉笑了笑,得到回应后,眼睛一亮,几步走到萧祁嘉跟前,笑盈盈攀谈起来,“姐姐是卫家的吧?”
萧祁嘉点头。
那小丫鬟又忙介绍自己,“我是礼部尚书陈家的,姐姐叫我新烟就是了,那是我家姑娘。”
她说着,又示意了一下卫言卿旁边那小姑娘。
“方才听卫十一姑娘说,她那衣裳是出自姐姐之手。上头的雪花纹样我也曾绣过,只是……”
新烟看着那绣纹,只觉得心底痒痒的,但这会儿一见面就提出想学,又有些太冒昧了,她当即话锋一转,开始夸赞起了萧祁嘉。
“只是我……绣技实在拙劣,远不像姐姐绣出来这般灵动。”
“姐姐巧思亦是无双,就是霓裳坊也怕想不出这样式来……”
萧祁嘉听了一阵儿,很快就猜到了新烟的来意……讨教刺绣?
萧祁嘉这壳子带着一身技艺来得十分容易,她也没什么敝帚自珍的想法……教学相长嘛,多教几个人,说不准等她回去以后,还能留下点什么。
当即也不必新烟开口,主动提起了刺绣的法子,然后轻轻松松又收获了一个不知道有什么用的【感谢碎片】。
想来得的这么容易,应当也没什么大用。
*
后院这里,各位姑娘莺声软语,一片其乐融融的模样。可前院里,可全然不是这么一回事了。
马车上,被卫言宜介绍了一圈儿的去青年才俊们,一个个脸色僵硬、嘴巴紧闭,只恨不得自己的根本没来这场冬宴。
一片静默中,一道低沉的声音响起,“周相不饮,莫不是瞧我年少,觉得这敬酒……不当喝吗?”
四时宴算是雅宴,喝酒用的都是精巧的白玉小杯,不过,卫修慎这会儿敬酒,却是直接拿着大碗。
咕咚咚的酒液从坛中倒进碗里,曹郡马看着自己珍藏多年的佳酿被这么浪费,只觉得自己心都在滴血。
但瞧瞧这两人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还是识相地闭嘴。
这两尊大佛对上,他这等凡人还是护好自己罢。佳酿美酒什么的,都是身外之物、身外之物……
不过却也不是每个人都这么心中有数,周瑕旁边一个书生装扮的年轻人,看不过眼,拍桌而起,怒道:“侯爷莫要欺人太甚!”
卫修慎眼神一转,落到他的脸上,唇角一掀,露出一丝冷笑来,嘴里却是缓慢地咀嚼了一遍那四个字,“欺人太甚?”
那语调都似带着血气儿,书生被吓得往后退了一步,脚下被圆凳一绊,又跌坐回去。
一只手在肩上落下,轻轻拍了一下,那书生缓过神来,嘴唇蠕动,“周……周相……”
周瑕冲他轻摇了下头,端起酒碗来,对着卫修慎一笑,也不多言,一饮而尽。
明明是端着酒碗的豪饮,由他做来,却偏偏多了股说不清道不明的书卷气,竟教人觉出几分文雅来。
座间也不知是那位脑子一抽,大声喝了一句,“好!”
惹得卫修慎和周瑕两人同时看去。
那人脸色霎时青青白白,只恨不得把自己方才那话给生吞回去。
所幸,两人都眼神都没在那人身上久留,只片刻就对上了视线。
院中寒气森森,陪宴之人只觉得,这桌上的酒菜,都快结上霜花了。
卫修慎皮笑肉不笑地掀了一下唇角,“本侯倒是不知,周相竟如此海量……再来!”
周瑕眉头微拢,不知卫修慎这是发什么疯。
两人不合素来已久,但到底都守着那一条线,毕竟不可能真要了对方的命。可近来卫修慎不知是怎么的,疯狗似的,使得全是损人不利己的法子,一副不死不休的架势。
难道是当年的事……他知道了?
周瑕眉头皱着,对卫修慎的“敬酒”倒也没有推拒。
几碗酒下去,周瑕身形晃了晃,似是不胜酒力。
曹郡马吓了一跳,连忙去扶,察觉周瑕只是醉昏过去,这才松了口气。
他赔着一张笑脸,对着卫修慎求告了半晌,好容易让这尊煞神点了头,忙不迭地扶着周瑕下去了。
早知今日卫修慎回来,他可是绝不会拉着脸皮,求周瑕过来的。
当朝丞相和镇北候同到府上,这面子固然有了,但若是两人闹起来,这可不是他一个不领职务的郡马能担得住的。
曹郡马刚扶着人退下宴席,转过拐角,就被周瑕单手推了开。
他一开始还以为是周瑕在撒酒疯呢,抬头一看,周瑕已经卸了压在他身上的力道,脊背挺直、长身玉立,淡色的眸子一片清明,哪有半分醉意。
曹郡马怔愣了一下,又摇头笑,“我竟也被你骗过去。”
周瑕带着点笑轻颔首,“席上我不便回去,我就在院中走走,也消消酒气。”
曹郡马脸上登时露出些混杂着歉意的感激来,周瑕显然是不欲在他家中和卫修慎起冲突,这才如此退让。
周瑕一眼就看出他在想什么,轻笑了一声,却并未解释。
他确实不想和卫修慎起冲突,倒不是为了曹郡马,而是……他更想,让另一个人……失去一切……
曹郡马恍惚从那温润的笑中,看出一丝令人毛骨悚然的冷意来。
整个人都一个激灵,但再看过去,又是一派朗风霁月。
曹郡马微缩了缩肩,却只道是:约莫是天儿太冷了罢?
这么想着,他又笑眯眯地给周瑕指了条路。
四时宴轮到郡主府来办时,曹郡马都会邀周瑕过来,也不光是为了给自己长脸,也是尽些朋友的心意。
周瑕文采风流、权势煊赫,可如今都到了而立之年,身边连个知冷热的都没有,他这个朋友当然得多操心操心。
周瑕知道曹郡马的心思,只笑了笑,也没多说什么,谢过之后,便径直往他指的地方去了。
他也没走几步,就在一泊碧湖畔停了下来。女眷在后院宴聚,若再往前走,容易碰见,周瑕可不想把时间浪费在摆脱女子的纠缠上。
湖面已经被冻了住,因未到深冬,上面只结了薄薄的一层冰,能透过那冰层,窥见下面依旧流淌的湖水。
周瑕看着,微微失神……
那模样艳丽的女子,伸着手指,指尖直直地指向他,脸上神情都有些狰狞,声音也尖锐到几乎破音,“这么些年,就是快冰都能被捂化了!萧家待你不薄、祁嘉又是一片真心。你还有一丁点良心吗?!”
周瑕抬手按住了胸口……良心吗?
感受着胸腔中的跳动,一声重过一声,沉甸甸的、好似在击打这什么。
他眸光虚虚落在远处,神色恍惚……他同她说过,萧老的案子、他终有一天会翻过来的,萧老的名声、早晚都会恢复……
可她为什么不相信?为什么还要去……那里……
东宫……
太子暴戾,东宫每日都有尸首抬出,连四肢俱全的少有……都是残肢断骸……
他甚至、甚至不知道……她……
攥着栏杆的手一点点收紧,手背上青筋暴起。
赵家……赵渊归……
背后一道细微的脆响,是枯枝被人踩断,周瑕皱眉回身,一道浅粉色的身影在几棵枯木的主干间隐现。
周瑕瞳孔骤缩,夺步抢上前,绕到树后,却发现空无一人。
——是幻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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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周瑕正出神间,身侧传来一声压低的惊呼。常年没有波澜的眼眸骤然现出光亮来,他唇角扬起一个温柔的笑来,抬眸望去。
……待看清那人之后,眼中的亮色却一点点湮没。
惊喜过后的失望,周瑕脑中空白了一瞬,但脸上已然换上了惯常的笑。
君子如玉,不过如是,任谁也看不出他心中的思绪。
何凝本想往这边走走碰运气,侯爷在前院,她说不准能遇上呢。
不料没有遇到卫修慎,反倒是遇到了……这位。
她虽未曾见过周瑕,不知对方的模样,但这会儿只一眼,就知道他定然是那位大名鼎鼎的周丞相。
卓尔不群、气质斐然,远非那些王公子、孙公子之流可比的。
若说卫修慎的相貌是锋锐冷厉、几乎能刺伤人的俊朗。那眼前这人,就让人想起了山间薄雾、空中流云,好似不染凡尘的仙人。
这会儿他眉目柔和的看来,那便是谪仙落入凡尘,化作人间君子。
何凝面上飞快地染上了一层薄红,脑中急转,脸上立刻露出几分羞窘,上前一步,主动搭话道:“这位公子,敢问……闲趣亭该如何去?”
周瑕几乎一眼就看出了这姑娘的小算计,但对着这与祁嘉有几分相似的面容,他也无法多冷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