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时候……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谁能找到小七妹妹,那便各凭本事了。
*
戚周二人追查不到萧祁嘉的踪迹还是有原因的。
赵渊归的大本营在西南,正常而言,他带人离开洛京,当然要回西南去,戚煦和周瑕追查的线路也多在洛京出口和西南边境的几个入口。
——奈何赵渊归并不是个正常人。
萧祁嘉几乎一路昏昏沉沉的,没什么机会看路。但等一行人停了下来,萧祁嘉也从庭院中的景色看出来,这应当是江南水乡。
北方的冬天冷风呼啸,但是那样的干冷,只要穿得厚些便能抵御。南方的湿冷,却好似从骨髓里透出来的,萧祁嘉冷得直打颤。
——她觉得不太对劲,她前几年也不是没经历过南方的冬天,从来没有这么冷过,冷得肢体都僵硬下来。
屋内炭火烧得正旺,萧祁嘉身上里里外外裹了数层,但是依旧是冷……身体像是失去了产生热量的功能一样,全身上下都冰得可怕,只伸过去烤火的手指能感受到些许温度。
她忍不住凑近些、再凑近些……
伸过去的手被人一把抓住,又过了片刻,她才察觉指尖钝钝的痛。
——她被烫伤了。
但实在是太冷,冷得连痛感都迟钝了。
“又这么不小心。”
那声音温柔,带着些隐隐责怪的意味。
——是赵渊归。
萧祁嘉有点迟钝地将视线转过去,全身上下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冷这个感触上,她连多余的思绪都转不动了。
当然也有好处,起码害怕恐惧之类的情绪被抑制住了,她等十分平静地对待赵渊归。
——你是不是做了什么?
萧祁嘉想问这个问题。
“这里真冷。祁儿你说是不是?”赵渊归笑着征询萧祁嘉的意见。
“是。”
萧祁嘉缓缓地点了一下头,没有问出那个问题。
——问了又如何,赵渊归不会承认的。
她顺着赵渊归的力道,被他环到了怀中。
赵渊归的体温好像比一般人低,先前每一次拥抱,她都觉得凉,再加上赵渊归的性格,总叫她有种被毒蛇环绕的错觉。但是她现在却觉得……这个怀抱实在是温暖极了……
手上的烫伤被细致妥帖地上着药,萧祁嘉仰头,视线落在赵渊归的脖颈上,修长白皙、甚至能看见青色的血管……
——系统装死,她这次得想办法自救。
冰水浸过,赵渊归细致地给萧祁嘉手指上着药。
除了这一次烫伤的红痕外,原本白皙细嫩的指尖上,还有好几处已经结痂的伤痕……都是这几日烫到的。
总是这样可不行……
赵渊归盯着那炭盆看了一阵儿,要拿什么的隔开才好。
察觉一道轻飘飘的视线在自己脖颈上一扫而过,赵渊归肩膀颤了两下,唇角微微上挑——
祁儿想要他的命呢……
呼吸一点点重了下去,唇边的笑越越来越大——
巧的很,他……也是这么想的。
——瞧,他们连这一点,都分外投契。
*
这个年节,对许多人来说,都分外不同。
洛京。
秦家,秦庆搬了个小木凳,坐在门口,愣愣地看着门边那歪歪扭扭地对联。
……萧姐姐还是没回来。
而另一头的相府。
相府的年节一如既往的只有下人们热闹,书房里一盏孤灯静静燃着,在窗纸上投出一道颀长的影子。
似乎是累了,周相停下了正在战报上勾画的笔,抬起头来,看着正挂在对面的那幅画像,眼神一点点温柔下来。
——很快了,我会把你找回来的。
西南边境,晋军驻地……
大年夜这一日,双方都默契地休战,营地篝火明亮,跑调的军歌声只冲天际……叛军内部不知出了什么事情,进攻绵软无力,经常半路就鸣金收兵。这段时日、连战连克,若是一直这般顺利,兴许不到开春就能回家了。
主帅帐外,卫修慎席地而坐、仰头看着那一轮明月。
——三月啊……
手上的刻刀不小心使力过了,在那木雕上留下一道深深的划痕,连带着手指也多出了一道血痕。
他盯着滴下来的血珠看了一阵,耳边恍惚响起了一道心疼又责怪的少女声音,“修慎哥哥,你怎么总是这么不小心?”
脸上露出一丝苦笑。
——说了“放下”,当真没有想的那么容易。
西南迎州。叛军都城康京。
大腹便便的官员左手娇妻,右手美妾,脸上带着油腻的笑,在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中,得意地吹嘘这自己在官场上的种种作为。
一道细微的、被鞭炮声全然遮住的闷响之后,那官员的声音戛然而止。
上空的烟花骤然盛开,他右手边的小妾兴奋推他,“老爷,您快看……”
“啊——!!!”
那官员笨重的身体骤然倒地,鲜血在他身下汇成一滩。
屋顶上,一个黑色的身影仰头看着空中盛开的的烟花,盛极的烟花缓缓坠落,那道影子也消失不见。
——小七妹妹,你到底……去哪了?
第106章
扬州郊外的一座庄子。
寒冬褪去, 树木都抽出嫩芽,在经历一整个冬日洗礼过的老叶衬托下,那嫩绿的新芽显得格外具有生机。
不过, 萧祁嘉却丝毫感觉不到这春日的温暖。言言
她也确实是褪去了厚重的冬衣, 换上了春日的薄衫, 甚至比一般人还穿得少些。
却不是因为觉得热了,恰恰相反——她觉得冷。
冷到她身上的温度都比环境温度低, 穿得多了反而隔热。
萧祁嘉:……
她觉得自己现在要是量一□□温, 绝对打破世界纪录。
她非常纳闷, 就她现在的体温, 早就该活不成了。体内的酶没法起作用、免疫系统也要失效、血液循环也成了问题……无论哪一样, 足够她出事儿了。
——可偏偏她好好的活着……
……这不科学?!
看着赵渊归一抬手,杯中放凉的茶水泛出丝丝缕缕的热气。
萧祁嘉:……
好吧, 这是个有内力的不科学世界。
——她成功地说服了自己。
……
她视线又落到赵渊归手中的信上。
因为连续两次从赵渊归眼皮子底下逃走,这一次再撞到他身上,萧祁嘉对赵渊归这寸步不离的情况早有预料,接受程度还算良好。
——总比缺胳膊少腿要好得多。
萧祁嘉的一举一动都在赵渊归眼皮子底下, 与之相对,她对赵渊归的情况也十分清楚。
赵渊归也从不避讳她,和西南的叛军所有往来的书信都被她看在眼里,萧祁嘉自然知道, 西南形式不妙。
但是……赵渊归却像是一点也不着急的模样。
她瞄到的今日的信件。
十万大军包围康京,都城沦陷之日近在眼前。
写信之人的焦急绝望,几乎透过那纸张浮现在萧祁嘉眼前, 可赵渊归眼皮都没动一下,只粗粗看了一眼,就径自把那张纸叠起,凑到一旁点燃的油灯上,那信纸火舌席卷着吞没,须臾之间便成了一堆灰烬。
赵渊归也没有任何回信的意思,好像只是知道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许是萧祁嘉的视线太过惊异,赵渊归抬头看过去,语气关切,“怎么了?”
萧祁嘉摇了摇头,“没什么。”
一开始或许带着些许让赵渊归放松警惕的念头,但是这几个月来,怕是萧祁嘉和赵渊归相处得最轻松的一段时日了。
两人的对话渐渐趋于正常,偶尔萧祁嘉甚至会觉得赵渊归是个正常人。
之所以这么觉得,是因为住在这个院子时,赵渊归不怎么叫别人近来,下人们虽然偶尔来去,但是动作轻巧、存在感近乎于无,相当于两个人的二人世界。
萧祁嘉也有意避免雷区话题,没有三观冲击,相处得勉勉强强。
不过,身上一直没有消退的冷意尽职尽责地提醒着萧祁嘉——要是把赵渊归当成个正常人,怕是嫌自己死得不够快。
赵渊归笑了一下,招招手示意萧祁嘉坐过来,虽然她说“没什么”,但是赵渊归却像是猜到她先前的疑惑,“这一战,赌的本就是出其不意,既然那边已经提前察觉的,赢的可能早就趋近于无……到如今这地步,也不多意外。”
他说这话的语气轻飘飘的,或许觉得有一丝遗憾,但也只是有点遗憾罢了。
——赌嘛……本来就是有输有赢。
萧祁嘉从他的话中,听出了这个意思。
不是第一次了,萧祁嘉觉得……赵渊归这个人当真是可怕。
她知道自己的情况,所以在心里一再告诫自己,不要把这个世界当真。即便如此,遇到这种事情,她这个“外人”仍是难免被牵动心神……
可赵渊归却不一样,他分明是个土生土长的土著,却像是真正的“局外人”一样,对待生命……不论是他人的、还是自己的,都全然不放在心上。
——好像这个世界,对他来说,才是一场游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