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母偏心幼子,大伯大伯娘不可能没意见,但两人忠厚老实,大伯娘泼辣有小心思但不坏,平素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大伯觉得胞弟不事生产是个榆木脑袋,读了十几年书学会了一股清高劲儿,却连自己都养不活;刘父觉得兄长自私自利冷酷无情,他不屑与这等小人为伍。可想而知,两家的关系绝对好不到哪里去,从老两口相继过世后,两兄弟在外头碰上了,也是不冷不热打个招呼而已。
也是老两口过世后,刘父就只能蜷在家里看书了,毕竟没人会帮他养一家子人。连笔墨纸砚都买不起,更别说去赶考了。刘清扬是家中的长女,出生时祖父祖母健在,幸运拉扯着长大,不然靠郁郁不得志自诩无人是自己伯乐的刘父、遇事哭哭啼啼身子虚弱的吴氏,怕是骨灰都剩不下!
刘父唯一为闺女做的一件事,大概便是为她取了清扬这个名字,还是他嫌弃大丫小花之类的难登大雅之堂。原主从小就懂事,不到五岁老太太逝去,吴氏腹中又坏了孩子,没人接济他们了,家中生活一落千丈。
本该是一家顶梁柱的刘父只知道读圣贤书,让他下地那是有辱斯文,万万做不得的!吴氏刚嫁进来的时候,倒是勤劳能干,灶上地里一把抓,但刘父嫌弃啊,晒得黑不溜秋的一身油烟味,离她老远鼻子就捂着紧紧的了,再有老两口在后头撑着,吴氏以夫为天,由俭入奢学会享受还不容易!?
分家得的田地租赁给别人了,家中没有进项,刘父撇去点清高劲儿,去书铺寻了个抄书的活儿,偶尔帮人代写书信,勉强能饿不死一家三口。大伯娘心疼瘦的皮包骨的原主,时不时让她来家里吃碗饱饭,说的最多便是‘作孽’二字。小姑娘跟着大伯娘学会了种菜伺候庄稼,没有背篓高,便也跟着下地去。
刘瑾出生后,刘父对他寄予厚望,在襁褓中便定下了子承父志的理想,而吴氏生了儿子后身体越发不好,对于这个弟弟,几乎是原主一把屎一把尿拉扯着长大,大伯娘连连感慨没有原主,刘瑾这小子哪能平安过活现在!连去捡柴火,小姑娘都把弟弟背在后头,爹一心沉浸在书本,娘经常不小心睡着,这么小的孩子身边可离不了人。
但到刘瑾两岁左右,刘父便接管了他,每日教他读书习字,开始刘瑾还闹着要姐姐,后来似乎明白爹的权威是最大的,便乖乖跟着爹在书房摇头晃脑,到了饭点,娘和姐姐会把饭菜送至两人手中。
子女是父母的对照这句话是有道理的,刘瑾跟着刘父不知道学了多少知识,但居高临下人那股轻视劲儿是学了十成十,包括看不起他抛头露面一点淑女风范都没有的亲姐姐。刘家不太与村人接触,但见家里一应事务都压在小姑娘身上,刘父总拿自己要温书赶考做借口,吴氏就没有了,因她嫁来刘家这些年的风评,连带着影响了本族其他女儿的婚嫁,娘家人上门把她一顿骂,结果还没干两天活,又查出有身孕了!
这会儿大伯娘也不由傻眼,这是老天爷在护着她呢吧!
吴氏隔年生了一对双胞胎姐妹,刘父不免失望,他的态度直接影响到吴氏,刘馨刘香姐妹两又是在原主手中长大,怀里一个背上一个,两姐妹还不能走路的时候,村里人都在说不知道的还以为原主是亲娘呢!还有懒汉嫉妒刘父命好,生了个顶用的大闺女。也有人看出原主的付出与疲累,可怎么办呢?亲爹娘都不心疼,还指望外人来疼吗?
大伯娘恨铁不成钢骂原主不知道长点心眼子!
可怎么办呢?从小祖父祖母就在她耳边说,她爹是干大事的人,日后能做大官的,怎么能为家中琐事拖累?她娘把她生下来,她这一辈子都得孝顺亲娘!后头的弟弟妹妹还小呢,她是长姐,有一口吃的,就不能饿着他们!血浓于水,一家人又哪里能计较太多?
清扬只觉得何其可笑,谁家父母不护着子女?竟然让一个豆蔻年华的姑娘家,成了一家的顶梁柱!
善良老实的人付出的多了,就成了理所当然。
这一家子自私自利若在村里还好,偏偏刘瑾真有两分天分,举全家之力...不对,是原主累死累活挣银两供他赶考,竟然真中了进士。刘瑾没晒过太阳,细皮嫩肉的,榜下捉婿捉婿娶了贵女,刘家一家人自然跟着鸡犬升天,搬去了天子脚下。刘父更是扬眉吐气,特意在刘大伯面前晃悠了一圈,问他是不是悔得肠子都青了?
一切都在向好的发展,可原主在这一大家子人中显得格格不入,她黝黑的皮肤,满是划痕的手指,包括她已经二十五六的年纪,在外人眼中就是一个又丑又老的老姑婆!刘鑫刘香同样养的白嫩,正值花信之年,在刘瑾妻子的牵线下嫁了好人家,刘父吴氏更是当起了老太爷老太太,所有人都过得很好,没人记得她的付出。
她想回刘家村,可刘瑾说不合适,他如今过得好哪能让大姐回去那个穷村子,说出去他的脸面放在哪里?原主的心不够硬,留了下来,住着别具雅致的闺房,身旁有丫鬟伺候,除了嫁不出去,似乎比在村子过得好多了!
如果说她于这全天下读书人都向往的天子脚下格格不入还能忍受的话,那弟弟妹妹提及她不屑一顾的语气,便是压倒她的最后一根稻草。她竟从来不知道,在二弟心中,她是挟恩图报的泼妇,他把她带上京城已经是他最大的恩赐;在三妹四妹口中,她是永远被父母偏心的长姐,连名字都比她们的有韵味...三人甚至理所应当认为,她合该没人要!
她刘清扬上孝敬父母,下照顾弟妹,怎么就合该没人要了?她没错,错的是这些没长心的人!
直到这一刻,她才想起来,好多人在她耳边提醒过,刘瑾刘馨刘香看着就是没良心的,让她别太老实了。
彼时她不在意,现在却震耳发聩。
她太疼了,疼的仿佛下一刻就要死去了。比第一次使镰刀在腿上割个口子血流不止的时候还要疼;比在烈日下晒的昏厥的时候还要疼;比跪在地上求镖局护送二弟赶考的时候还要疼;比为了二弟攒银两为三妹四妹买新衣服没日没夜在山上寻摸药材又累又怕的时候,疼多了呀。
心死了,眼泪也流不出来了。
或许是她无比清楚,没人心疼她,她哭出来的眼泪,只是为某些狼心狗肺的人增添笑柄罢了。
原主没有惊动任何人,她一辈子的心眼都使在这里了,只是态度坚决要回去村子。一家子人假模假样劝说,弟弟妹妹说舍不得她,呵,舍不得看她的笑话才是。她死活不松口,学着村里的泼妇闹腾,就是要回去刘家村。
该感谢刘家人还没丧心病狂,她顺利回到了大伯大伯娘身边,在保存完好的老屋中嚎啕大哭。她怨,她恨,可她做不了什么,只能忍下离那一家人远远的,她问了自己无数次为什么?
这到底是为什么?
没人回答她。
*
清扬伸手触摸刺痛的心脏,傻姑娘,你没错,你的灵魂干净清澈,只是有些人的血是凉的,捂不热的,不要在为他们哀伤了,不值得的。
你不愿再踏足天子脚下,我们就不去;
你仍想在刘家村做个被人称赞的好姑娘,我们就留下来;
你不想再傻下去,那我们就走出来。
作为长姐,你很称职,友爱弟妹,是人心复杂,他们没有资格对你产生任何置喙,因为他们不配!
清扬缓缓吐出胸中浊气,父母亲情勉强不得,父不慈没资格怪子不孝。既然刘瑾一心感念是父亲培养他成才,那清扬就全他们父子一场情深,不去搀和了,看他的好父亲拿不拿得出银两,给他买笔墨买宣纸,供他赶考?看他的好父亲能不能弯下膝盖,去求镖局护他周全?她也衷心祝愿刘馨刘香姐妹两,攀着她们的好哥哥一步登天!
这屋子真是污秽不堪,清扬只觉得一刻都待不下去,让她做牛做马是不可能的。
“大姐。”刘馨端着一碗粥进来,见清扬睁着眼睛吓了一大跳,清扬看着清秀可爱的妹妹,扬起和平时别无二致的笑容,宠溺问,“吃饱饭了吗?”
刘馨撅嘴撒娇道,“娘炒的菜没大姐做的好吃,大姐你什么时候能好啊?”而且娘把肉都给爹和二哥了,她和小妹就吃了几片菜叶子,刘馨满心憋闷。大姐在桌上,还能给她和小妹夹肉,爹娘都没意见的。大姐不在,小妹只说了句要吃肉,爹娘就骂人了,还惩罚小妹明早不许吃早饭,吓得她都不敢说话。
清扬小口喝着米汤,一碗粥里面竟然还有夹生的,不用说,肯定是吴氏发现米下少了,后头又添了些进去,也没管熟没熟就舀起来了,她眼里闪过一丝锐芒,好声安慰妹妹,“等大姐好了给你做好吃的。”
刘馨喜道:“那大姐要快些好起来。”见清扬没喝完粥就放下了,疑惑问道,“大姐你吃饱了吗?”
“恩。”清扬端着两个碗,身体晃了晃,刘馨过来扶住她,清扬不露痕迹避开,“爹娘在堂屋吗?我有事情要说。”
“在啊,爹和二哥在喝茶呢。”刘馨很快答道。
清扬出来看见两个装模作样的人,小的那个正说着“回甘”,大的故作高深点头。清扬嗤笑,这还是原主在山上捡的野菜,晒干后准备做腌菜的,回甘个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