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噢,那你还挺知恩图报的。”
“你的态度能不能稍微正经点?”
霍银汀只当没听见这句话,她揉着兀自疼痛的肩膀,环视四周,从容开口。
“你有没有发现,这地方不太对劲?”
尹云蹙眉:“你是指……这里已经不像是我们先前所处的西凉村了?”
“对。”
“我也觉得奇怪,自从你我逃出镜阵之后,这座土房的气息,就不太一样了。”
两人不约而同朝面前的土坯房看去,见出口处已完全恢复成了砖墙的模样,就仿佛之前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不多时,坐在房后的两人,蓦然听到了距离百米开外的房前,所传来的嘈杂叫嚷声,那里好像有许多人在争吵一般。
两人贴着墙壁缓步前行,找了一处隐蔽的位置,谨慎察看情况。
深沉夜幕下,原来是西凉村的村民们正集体聚在一处,纷纷对住在这里的一个清瘦的年轻男人,高声谴责。
“西凉村不排斥外来人,当初好心收留你们夫妻住在村里,我们也算仁至义尽了!可现在你家女人得了治不好的怪病,如果不赶紧把她处理掉,就会感染更多人,难道要我们都陪着遭殃吗?”
那男人似乎在流泪,连声音里都带着浓重哭腔:“求求各位乡亲们,李大夫已经说了,我夫人的病不是什么绝症,只要大家不踏进这间土房,也没有被感染的危险,她正在吃药,会慢慢好起来的,请大家给我一点时间……”
“不行!”立刻有人断声拒绝,“姓李的那个蹩脚庸医,他说的话能相信吗?我看啊你现在只有两条路,要么带着你夫人快些离开西凉村,要么你就放弃她,让我们把她烧了,一了百了!”
一了百了这四个字一出口,当真教人如坠冰窟,从心底直冷到了四肢百骸。
却没想到,这样的提议还得到了在场大多数人的赞同。
“没错!早前就听说,这种浑身生紫斑的怪病,是招惹了邪祟上身,就算赶她走,很难讲那脏东西会不会还留在咱们村里,只有一把火烧干净了才放心!”
眼看着呼声越来越高,已经有村民点燃了手中的火把,那年轻男人被逼得狠了,终于“扑通”一声跪在众人面前,用力扣了三个头。
他极尽声嘶力竭:“求你们了!我夫人就是我的命!她只是病了,并没有招惹什么邪祟,她会好起来的啊!”
然而谁也不肯听他解释,鬼迷心窍的村民们,一心只想着永绝后患,所以今晚这把火,是非烧不可了。
年轻男人寡不敌众,纵然他拼命想要拦住汹汹而来的村民,替自己病重的妻子撑起一片安全的空间,却终于还是绝望发现,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
那些村民粗暴地想要扯开他,有的人甚至骂骂咧咧,威胁他再意图阻拦,就连他一起烧死。
在如此偏僻的地方,律法顾及不到,无声无息结束一条人命,似乎并非多么值得一提的事情。
“李大夫——李大夫!你快出来说句公道话啊——”
可是作为唯一救命稻草的李大夫,自始至终都没有出现。
尹云站在原地,手指骨节被攥得发白,就连伤口疼痛也无法令他的怒火冷却半分。
就在此时,他听到了身后霍银汀的声音。
“这大概是十年前的西凉村,是后来一切灾祸的起源。”
“这些村民,真的没有丝毫人性。”
“你不忍心了?”
“我想帮帮那对夫妻,可这是在十年前,我改变不了既定的历史。”
“所以……”霍银汀叹息一声,语调意味深长,“那个男人,最后也没能活下来。”
尹云重新朝不远处望去,见那年轻男人眼看着村民的火把,已经点燃了这座土坯房,而自己无论如何也救不了心爱的妻子了,他蓦然发了疯似地推开众人,连滚带爬冲进了熊熊燃烧的里屋。
“我今晚就和她一起死在这!不管多少年,我变成鬼,也不会放过你们所有人!”
第60章 皇城惊魂5
自土坯房燃起的烈焰,火光映亮了半边天空, 尹云亲眼目睹那年轻男人冲进火场, 誓要与妻子同生共死,他心中一惊,手指下意识攥紧, 却忽觉砖墙上传来一股奇异的吸力, 等回过神来时, 发现自己竟已和霍银汀一起站在了火势蔓延的屋内。
他怔然而立, 见那年轻男人正缩在角落里,怀中还紧紧搂着奄奄一息的妻子, 临近生命的最后时刻,夫妻俩均一瞬不瞬地注视着对方, 眉梢眼底满是依恋和不舍。
或许也曾说过白首到老的誓言,却终究抵不过命运无常,所幸还能不离不弃, 哪怕只是为这段感情,画上悲伤的句点。
尹云往前走了两步, 却又被霍银汀从身后扯住衣袖, 他听到她低声在自己耳边说:“我们原本不属于这里, 除了旁观,你做不了任何事。”
的确,他们来到十年前,也无非就是重温一遍残酷的往事,除此之外, 别无意义。
几乎是在同一时刻,那年轻的夫妻俩似有所感,双双朝这边望来,恰与尹云目光相对。
在被对方发现的瞬间,眼前强光袭来,当二人再度睁开眼睛时,居然已经重新站在了李铭的家门外。
依旧是月色皎洁,清风长夜,他们从过去回到了现实。
李铭搬了把小凳子坐在门口,原本正沉默地嗑着瓜子,他乍一抬头,看见满身血迹狼狈不堪的两个人,登时惊得嚼也没嚼,直接连瓜子皮都吞下去了。
“苍天呐!二位受伤了?!”
尹云面无表情:“是,不必如此震惊,只要不是瞎子,都看得出我俩受伤了。”
“你们去了那间土房?”李铭痛心疾首,“我就说,那里不能随便去,去了就是送命啊!”
“啊,好在也不算特别严重。”
“这还不算严重呢?估计再慢一步,我明早就要负责拼凑二位高人的尸体碎片了!”
“……你这是安慰人的态度吗?”
李铭愁眉苦脸地道了声歉,转身进屋:“我家里有药箱,给两位上点药吧。”
平心而论,他的药物储备实在很丰富,按理来讲,一般人家并不会准备这么多种类的医用物品,另外值得一提的是,在他的药箱底部,还放着几本泛黄的医书。
霍银汀若有所思:“看来李大哥是精通医术之人。”
李铭没有听出她的弦外之音,只讷讷地回答:“谈不上精通,一介庸医罢了,更何况我已许多年不行医问药了。”
“哦?这是为何?”
岂料李铭只是叹了口气,随即忙着给尹云的手臂上药包扎,没有再就这一问题说下去。
尹云和霍银汀对视一眼,他任由李铭给自己手臂缠纱布,半晌缓声问道:“李先生可知,那间土房中,藏着杀人的镜阵?”
“镜……镜阵?”
“嗯,我们是逃出来之后才发现了一些线索——而这些线索,和十年前的往事有关。”
李铭愣住。
“十年前?”
“对,我想李大哥应该是知道的,关于十年前,那对年轻夫妻被活活烧死在土房里的事情。”
李铭的动作一滞,他闻言似愣怔了许久,最终还是在尹云严肃的注视下,被攻破了本就不坚固的心理防线。
他将药瓶放到一旁,小心翼翼地反问:“你们……是怎么晓得的?”
霍银汀似笑非笑:“这并没什么值得奇怪的,我们既能活着从土坯房走出来,自然也有本事窥见过去。”
“那你们都看到了什么?”
“该看到的都看到了啊。”尹云漫不经心地答道,“包括那个年轻男人在临死前,一直呼唤着曾帮助他的李大夫,盼着李大夫能出来说句公道话——但所谓的李大夫,到最后也没有现身。”
李铭深深低下头去,半晌无言。
“所以我们认为,李大夫虽然没有直接参与放火烧人的迫害,却也算杀死那对夫妻的帮凶之一,因为他在最关键的时刻退缩了,从而熄灭了夫妻俩仅存的一丝希望。”
这大概是更加残忍的事情了。
屋内气氛一时沉寂,只能听见此起彼伏的轻微呼吸声,也不知到底过了多久,直到李铭重新抬起头,目光略显恳切地看着他们。
“这么说来,那座土房中的杀人力量,果然是那对夫妻死后才留下的么?”
霍银汀镇静颔首:“没错,这也是我们需要弄清来龙去脉的原因,否则我们不能贸然出手。”
“……”
“如果我没猜错,李大哥的确隐瞒了一些事情,对吧?”
李铭眼底的光亮一瞬黯淡,他忽而双手抱头,像是陷入了多年前不堪回首的漩涡中,神情痛苦挣扎。
“你猜得很对。”他轻声道,“当年那个见死不救的李大夫,其实就是我。”
十二年前的西凉村,来了一对以贩卖镜子为生的年轻夫妇,丈夫名叫吴双,妻子被唤作玉莲。由于他们的镜子造型精致,价格又便宜,很受村中女人们欢迎,而大约是觉得这座村子环境宜居,且民风淳朴,夫妇俩便决定长住于此,这一住就是两年。
夫妇俩都是性情极温和的人,期间和当地村民们相处得很融洽,不曾产生任何矛盾,而要说和二者关系最亲近的,还要数村东边的草根医生李铭。那时候三人经常在一起小聚,吴双和李铭推杯换盏聊着男人间的话题,玉莲便笑盈盈在旁陪着,无论多久也不会厌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