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银汀收了翅膀,小爪子立在窗台上,迎着阳光,白色羽毛熠熠生辉。
她流利地回答:“我看上你的红枫手钏了。”
她所指的,正是尹云腕间的那件手钏,那手钏由朱红丝线相连,上坠十二颗紫檀所制的佛珠,光滑圆润,有暗色枫叶的纹路在光下浮现,透着几分难以言喻的神秘和危险感。
这是赏金灵探行内,有名的法器之一,威力极强。
尹云瞬间警惕看向她:“这是师父留给我的东西,你最好别惦记着。”
“我不抢你的东西,只是法器通灵,能助我修为加深,所以我跟着你有利无害。”
“万一你有别的心思呢?”
如果霍银汀现在还是个人,她的表情一定很冷漠不屑,但可惜她暂时是只鸟,鸟是没有表情的。
她嗤笑一声:“我要是有别的心思,你能拦得住吗年轻人?”
“……”
最后的最后,霍银汀还是成功跟尹云踏上了旅途。
尹云做出这个决定,并非因为对她有多少好感,而是因为她的双莲业火,确实能帮到他。
更何况,实力悬殊,他觉得自己也的确打不过她。
所以只要她别动抢他红枫手钏的心思,乐意跟着就跟着吧。
“喂,白鸟,能不能从我肩膀下去?你翅膀折了不会飞?”
霍银汀站在他肩膀上,眺望前方一片荒芜的土路,气定神闲:“飞翔是一件很累的事,我还不太习惯。”
她是真的不太习惯,但凡哪个人突然变成鸟,估计都不会习惯。
尹云不耐烦一抖肩膀:“我管你习不习惯!”
霍银汀爪子一歪,又迅速站稳,她不生气,自然也没下去。
“再怎么说我也大你八百岁,是你的长辈,你客气点儿。”
“……我为什么要跟一只鸟论资排辈?”
“因为你以后肯定有用得着我的地方。”霍银汀慢悠悠地问,“你有明确的目的地么,想去哪里?”
尹云冷哼:“没目的,走到哪算哪,非得定个目标的话,就一直往皇城的方向走吧。”
“皇城离这里可是太远了。”
“我别的没有,时间却多得很,慢慢走。”
“啊,也有道理。”
然后两人……一人一鸟谁也没有再开口,就这么一路往南前行,直至夕阳西下,夜幕将至。
也不知到底走了多久多远,尹云翻过两座矮山,霍银汀终于飞离他的肩膀,自高空远眺。
“我好像看见村落了。”
尹云懒洋洋问了一句:“是吗?村落叫什么名字?”
“叫赤水村?”
“赤水村?这名字挺怪的。”
“反正天黑了无处落脚,不如就去瞧瞧。”
结果走到近处,霍银汀才发现这座村子的古怪之处,村口倒着一块覆满青苔的石碑,碑上刻着的“卫家村”三字隐约可见,却不知为什么,旁边又立起了一块新碑,这才是方才她望见的“赤水村”。
至于为什么会被叫作赤水村,东面约四百米处,那条在月光下粼粼泛波的静寂河水已经说明了一切,但见水面色泽暗红,仿佛下一秒就要沁出血来,着实令人不寒而栗。
更值得一提的是,两人往村中深处走去,见这里居然家家门户紧闭,连鸡鸣狗叫之类的声音都听不到,安静得堪比荒山野岭,透出几分诡异。
霍银汀选了一户人家,笃笃笃地啄了三下门,门一开她立刻重新落在尹云肩膀上,假装自己是一只再平常不过的鸟。
怪事,自从成了鸟之后,她似乎连性格也变得不太稳重了。
女主人在门缝中谨慎地露出了半张脸,她怀疑打量着门外的尹云:“你是谁?”
尹云沉声开口:“我是过路的旅人,长途跋涉途经此地,想借贵舍暂住一夜。”
“不行!”
尹云惊讶于她斩钉截铁的语气,顿时很不高兴:“这位夫人,我是会给钱的,你放心。”
那女人一怔,似是犹豫很久,但最终还是坚决地摇摇头:“本村不留外客,这是多年的规矩,就算找遍全村也不可能有人愿意接纳你们,还是赶紧去别处吧!”
眼看着木门“砰”的一声被重重关上,尹云火气更冲:“这算什么态度?真想把她门砸了。”
“你又不能把她全家轰出去,砸了有什么意义?”
“……”尹云深感无语。
霍银汀道::“我看这不仅仅是因为村里的规矩,从刚才那女人的眼神中判断,她应该在忌讳着什么。”
“你觉得她在忌讳着什么?”
“不清楚,但肯定跟村口那条河脱不开干系。”
“那我们干脆就去河边溜达一圈。”尹云当机立断,转身离开了村民的家,“顺便生火取个暖,找点东西吃——你吃什么?”
“我什么都吃。”
“你们雀灵不是吸收天地灵气么?还吃凡人的食物?”
霍银汀回答得理所当然:“对,我不仅吃饭,你要是有烟叶,我还能抽一袋子呢。”
“……”
约莫两炷香的光景后。
月色清辉流泻,照在河边土地,尹云盘腿坐在燃烧的火堆旁,左手灵活转着树枝烤肉,右手沾血正画着符纸。
霍银汀立在旁边的一块石头上,不多时,见他抬起头与自己目光相触,悠然问道:“疼不疼?”
“划破个手指罢了,要是流这点血都叫疼,我还当什么赏金灵探?”尹云的语气很漫不经心,“诶,白鸟,这兔腿给你,过来自己吃。”
她展翅飞到了火堆旁,用爪子试了一下兔肉的生熟程度:“别随意给人家起外号,我叫银汀。”
“难记,就叫白鸟吧。”
霍银汀瞥他一眼,心道这倒霉孩子除了长得不错,可真是哪哪也不招人喜欢。
不过话又说回来,前仨世界的目标对象,又能招人喜欢到哪里去?
就连裴翊,也不是个好接触的性子。
但裴翊是不同的。
她叹了口气,这个世界完全没有了裴翊的消息,他还会不会出现,谁也不知道,或许她和他那点可怜的缘分,已经尽了。
也好,他原本也没必要陪她豁出命去,他帮她已经够多了。
尹云纳闷:“你叹什么气?你们雀灵也有烦心事啊?”
“只要活着,就有烦心事,跟是人是鸟没关系。”
“那你在烦什么?”
“与你无关。”
尹云不悦转头:“我就多余搭理你。”
他随手扔掉手中的骨头,起身靠近河畔,大约是错觉吧,他莫名觉得这条河的阴气,随着天色的逐渐变暗,越来越重了。
鉴于这一想法无人分享,所以他还是不得不跟霍银汀讲话。
“这条河很邪性,照理说,如果单纯是曾有溺水者死在河底,也断然造不成这么重的阴气。”
霍银汀陷入沉思:“能让整座村的人都门户紧闭,如临大敌,能是什么怪事?”
晚风拂动尹云的衣摆猎猎作响,他沉默片刻,心底异样骤生,忽而转过头来看着她。
“河的水色和水质都已经变了,想来古籍中曾记载的‘怨灵化血’的典故并非虚构,而是真实存在的。”
“嗯,然后呢?”
“我想我们应该搞清楚,这条河,这座村,从前究竟发生过什么事。”
话音未落,不远处河面的波纹蓦然加深,四面风急,自漩涡里掠过一道阴森白影,转瞬间已出现在尹云身侧。
霍银汀惊道:“退后!”
但已经来不及退后了,如有实质的怨念扑面而来,登时扯断了尹云的颈间红线,他戴着的那枚银坠子落地,接连不断从地底涌出的狰狞怨灵,一瞬淹没了他的身影,尖利咆哮着将他拖向河中。
自霍银汀喉咙里发出一声清锐长啸,那是雀灵的啸声,她振翅从高空盘旋三圈,落地时光华四散,于耀目金芒中化作了一位缎带束发的白衣姑娘。
她奔向河边纵身一跃,霎时消失在了血色翻滚的河水中心。
已至深秋,那条赤水河的温度比想象中还要阴冷,带着仿佛下一刻就要结冰的刺骨寒意,冻得尹云手脚疼痛麻木。
他于水面深吸一口气,重新潜入暗红色的波浪里,耳畔嗡嗡作响,尽是怨灵们的哀嚎引泣。视线中时明时暗,他辨不清具体方向,只能咬紧牙关,凭借直觉向前游。
此时他突然感到有无数怨灵朝自己涌来,死死缠住了自己的脚踝,想合力将他拖入河底溺毙。肺里的空气已经不太够用了,胸口有些隐隐发疼,与生俱来的狠劲在一瞬间被激发出来,他猛地摘下了腕间的红枫手钏。
红枫手钏刹那间暴起一束赤光,霎时将他笼罩在内,触碰到光罩外侧的怨灵无一例外遭到强烈腐蚀,惨叫着远离了他。
几乎是在同一时刻,他见到远方河水蓦然被一道火光从中劈开,眼前恍然绽开红莲的形状,灼热感迎面而至。
那是传说中的红莲业火。
陌生纤瘦的轮廓愈来愈近,他不知道对方是谁,但直觉告诉他是友非敌,于是伸手紧紧扯住了对方衣袖,任由对方带着自己游出了水面。
在确信尹云已经安全之后,霍银汀一跃出水,瞬间与那白衣女鬼缠斗在一起,但见金光护体,她纤纤五指去势如电,尖利指甲带着灼热火星,在那女鬼惨白如纸的脸上,划出了几道清晰血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