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家两姐妹怕冷,也不再外出,只缩在宅子里,将晚霞差遣的脚不沾地。
芸娘同青竹商量道:“无论你同高俊的亲事成或不成,总得同皇上那边有个了断。否则,便是你同高俊成了,皇上日后知道,还不给高、李两家安个诛九族的罪名?”
青竹觉着言之有理。
可如何同皇上了断呢?
皇上大权在握,如阿姐所言,想悄无声息通过与旁人定亲而与皇上了断,是断断不能的。
可难道专程进宫,站在皇上面前同他说:“我变心了,我喜欢上旁人了,那个人即便是个鳏夫,也比你好了千倍万倍”?
青竹打了个冷战,芸娘也打了个冷战。
皇帝是能受的住这样的言语?
青竹绞尽脑汁半晌,道:“我当初是迷恋皇上的皮相,说不得皇上也是迷恋我的皮相。不若……”她痛下决心:“不若我划破了脸,断了皇上的念想?”
芸娘一点她的额头,气道:“瞎出什么主意。都是你这花心的毛病惹出的祸事!”
毁了青竹的皮相可不行。为今之计,依然要专程进一回宫,用诚恳的态度、温柔的措辞同皇帝表明心迹了。
坐在进宫的骡车里,青竹忐忑道:“阿姐,若皇上不同意,怎么办?”
芸娘的目光从她画的紫青的眼底,转去她身上的紫狐披肩,再看向她腰间的玉佩。
这样的装扮是两个人商议了好久的方案。
先用黑眼圈表明,青竹做下同皇帝了断的决定,是经过了痛彻心扉、辗转反侧的纠结的。
其次用旧物感动皇帝,说她虽然不愿进宫,可心里还是对皇帝有情的。收藏旧物,愿生生世世铭记着这一段情。
等见了皇帝,表情痛苦,语言难受,关键时候用些苦肉计。
不知这般一整套的包装下,皇帝能否对青竹放手。
如若皇帝依然不放手……
芸娘叹了口气,道:“如此只能说你命格尊贵,原本就是进宫当娘娘的料。阿姐也只能祝你宫斗顺利,早掌大权了……”
大雪初住,缩在房中好几日的民众纷纷趁机外出,将积攒了好几日的活计快快做完。
六部衙门聚集地,殷人离同旁的官员从工部出来,那官员笑道:“殷大人说成亲便成亲,果然是爽快人。”
殷人离抱拳:“大人当日一定来饮一杯酒。”
那官员不客气道:“定是要去的。只是,你那宅子的事,为兄便真的无能为力了,天冷的太快了。”
殷人离叹道:“如此,只能尽快将内宅正院修葺好,旁的事只能等开春地解冻再说。”
官员便笑道:“你可真是个急性子,才想着要成亲,就急着修葺娃儿的屋子。莫说开春,便是等个一两年再动土也无碍。”
殷人离哈哈一笑,抱拳道:“大人留步,小弟先进宫里送请帖,改日再叙。”话毕,转去一旁窄巷牵了马,一步一滑的往皇宫方向而去。
下雪不冷消雪冷。
外间寒风冲破帘子,肆无忌惮的钻进了骡车。
芸娘忙忙转身过去,将将要逮住乱飞的厚帘,视线便从窗户一忽儿飞了出去,稳稳的定在了路边牵马的那位青年身上。
青年只穿着一身棉袍,并未穿披风,寒风夹着房檐上飞下来的雪片,直直的飞到了他的面上,钻进了他的颈子里。
只这般被寒冬摧残着,青年却一点不见瑟瑟之相。
他牵着马行在雪地里,一会面上含笑,一会又带了些忧愁,也不知内心里有怎样复杂多变的情绪。
芸娘看了半晌,面无表情的坐回了座上。
青竹见状,便也扑去窗边往外瞧。
只看了一眼,她便愤愤掩住了帘子。
她看着芸娘的神情,又想起芸娘曾同她说的“长痛不如短痛”。
与其让阿姐从旁人口中得知殷人离定亲的消息,让阿姐遭受突然的重击,不如从自己人口中得知的好。
她长吸一口气,同芸娘道:“外间近来,传了一个趣闻,不知阿姐可知晓?”
芸娘十分捧场的转头看她,微微前倾了身子,做出一副极感兴趣的模样,等她往下继续说。
青竹的心咚咚跳的着急,不敢看芸娘,只缓缓道:“听说,京城里近日里,有个姓殷的、在兵部任职的公子,同人定了亲……”
骡车里忽的静了下来。
静的仿佛连人的呼吸声都要听不到。
芸娘微眯了眼看着青竹,仿佛想了许久,才明白青竹说的是何意。
有人已定亲。
那个人姓殷。
她淡淡道:“这世上日日都有人定亲、成亲。老生常谈,哪里是趣闻了?”
等她说完这话,心尖上才细细碎碎的起了一股痛意。
这股痛意初始并不怎么锥心,她还能在骡车上坐的端端,间或状似无意往窗外望出去,寻一寻那相熟的身影。
等骡车停在了宫门前时,她便有些挺不住。
她从骡车上下来时,脚下踉跄,险些扑在雪地上。
青竹惊惶道:“阿姐……不若我们,先回家吧……”
她摇摇头,缓缓道:“早作了断,早回江宁……”
第486章 刁难(二更)
宫殿巍峨。
寒风卷着雪片迎头而下,芸娘同青竹便寻个背风处避一避。
有搬花的宫人也在背风处避风,芸娘嫌那味道过于浓郁,只略略站了站,便又同青竹钻进了风里去。
等要到御书房前时,日头已惨白的挂在了头顶。
两人寻了一位小太监,向太监出示了青竹腰上系着的玉佩,先言明要寻杨临。
太监匆匆去了,过了许久,杨临匆匆而来,瞧见青竹专程穿了皇帝相赠的披风,戴了玉佩,心知这两位是前来见皇帝,忙忙将两人带进了御书房侧殿,指使着宫人上了茶,这才道:
“皇上还在前面同诸官员商议国事,不知何时才能回来。两位姑娘慢等,我还要去近身侍候着。”话毕,匆匆忙忙离去。
今日的重中之重是如何让皇帝断了对青竹的念想,芸娘竭力排除心中杂念,只将注意力放在正事上。
皇帝随时都可能回御书房,她抓紧时间对青竹道:“一会言语婉转着些,尽量莫激怒他。只要让他明白相恋不如怀念……”
青竹担忧的看着她,低声道:“我明白的,阿姐……也要明白……”
芸娘怔忪半晌,喃喃道:“我……自然也是明白的……”
原以为皇帝随时都会露面,然两人等了许久,小太监都来续过三回茶,并不见皇帝的身影。
两人从原本的正襟危坐,到后面,只歪斜在椅上各自发呆,不知那条真龙何时现身。
偏殿龙涎香不停歇,早早生了地龙,热的人昏昏欲睡。
芸娘觉着气闷,便嘱咐青竹等在此间,她出了门口,向守殿门的小太监打赏了一锭银子,若皇上快出现,求小太监快快寻上她一回。
小太监收了银子,笑眯眯道:“姑娘莫走远了,有了动静,我自然向姑娘报信的。”
未时已过,寒风渐缓。
然冬雪初融,冷意仍然扑面而来。
芸娘信步前行,想起方才青竹反过来安慰她的话。
相恋不如怀念。
其实是个伪命题。
不能在一起,又何必记在心里。放过自己,也放过别人。
她的情劫不是只有一场。
她在临上花轿前被苏家放了鸽子,她将苏陌白遗忘的就很快。
根本没有要怀念的必要。
怀念什么呢?过去的记忆多甜蜜,放在现实里,便多讽刺。
在如何遗忘一个人上,她是有成功经验的。
过往积累的经验,不就是为了让未来的路走的更顺利吗?
她能顺利的忘记苏陌白,便能顺利的忘记殷人离。
无非就是用一段恋情埋葬另一段恋情而已。
她觉着正街的王家二公子便不错,长的好,爱笑。难得的是男女通吃,心肠歹毒,正好同她两个日常性的斗上一斗,解一解宿日的无聊。
那卖菜的白掌柜也不多,长的也好,送菜是真下的了力气,是个实诚人。
算了,白掌柜太实诚,她若带着一颗藏着旁的男子的心对着他,倒是祸害了他。
何必找个老实人去祸害呢。
兜一圈回来,发现还是王二公子适合她。
怎么宅斗都不觉着良心痛。
正好王二公子瞧见她便走不动道。
固然他瞧见青竹也走不动道。
然而正好能借着这借口,同他两个斗上一斗,为她寻些事来做,免得她为了上一个人胡思乱想。
几年后,等她疗完情伤,彻底的忘了那个人,那王二也就成了药渣子。
她想个法子脱身,从此又是一个活蹦乱跳的李芸娘。
若干年后,若有一日她不巧同旧日的恋人遇见,也不过是相视一笑,便擦肩而过。
潇洒的很,没有任何心理负担。
等青竹和皇帝的事情有了了断,到时候便将她和青竹的喜事一起办。
说不得阿娘受了喜事的刺激,脱离空门,也与刘阿叔梅开二度,喜结良缘。
多么好的一个结局,三喜临门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