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处茗茶最为出名,故而吸引着商户、文人等各种男子,或斯文、或豪迈、或粗犷,最是个能广览天下各式男子的地界。
此时酒楼里已上座了近八成,一时即便都是些品茶的雅人,酒楼里却也吵吵嚷嚷,小二端着盘子穿梭其中,如同菜市场一般嘈杂。
两人将将进了酒楼,正要进大堂,迎面便蹦过来一个三四岁的小萝卜头,一头便撞到了青竹身上。
那小萝卜头被撞的弹了回去,一屁墩儿坐到了地上,睁着两只水汪汪的大眼睛,扑闪扑闪看着两人,紧接着小嘴一瘪,便恶人先告了状:“阿爹……她们打我……”
青竹拉着芸娘一步跳开,瞪着这小娃,吱吱呜呜道:“他……他怎地……小小年纪就碰瓷儿?”
她蹲下身子,神情严肃同这小娃儿讲道理:“明明是你先动的手,怎地却反过来诬陷我?你虽是个小娃儿,却也不能仗着年纪小,便颠倒黑白啊!”
那小萝卜头见她竟然不打算小事化无,却要认真同他计较,便立时收了哭嚎,只瘪着小嘴,指指她的腿:“你不挡在我前头,我就撞不到你……”
青竹便又提眉道:“你这是什么歪理?你家大人呢?”
她自小被拐子拐走四处颠簸,瞧见这娃儿在酒楼里四处乱窜,恐防也着了拐子的诓骗,便拎了他后领,道:“喊你家大人来寻你,否则不放你走。”
那娃儿一听她竟要扣押他,眼泪珠儿滚滚落下,从善如流的拉长声哭嚎:“阿爹――阿爹――”
须臾间,便听不知何处传来脚步声,紧接着从楼下冲下来一个长身俊美的年轻男子来。
男子如风一般到了小萝卜头身前,瞧见自家娃儿并未吃亏,方抱拳一揖:“竖子无状,冲撞了两位姑娘,还请恕罪……”
青竹忙忙行了个半礼,道了声:“无碍无碍。”
等她再抬头时,心里便咯噔一声。
眼前的青年,长鬓剑眉,面上比几年前多了些稳重模样,身量也比几年前的高大。
她忙忙同芸娘对看一眼。芸娘面上是与她同样的惊诧模样。
两人都认出了来人。
高俊。
几年前在江宁被她两人教训过数回的青年,高俊。
高俊一抬首,立时愣在当场。
只极快的,他便垂下眼皮,将小萝卜头抱在怀里,转身交给此时才姗姗来迟的下人,方一声不吭的上了楼梯。
青竹的心咚咚跳,悄声同芸娘道:“阿姐,他,他该不会又是来寻我的?”
芸娘一咬唇。
看起来不像。哪里有携子追女的?且一见她,二话不说转身就走,也不是追女的套路啊!
她安慰青竹道:“只怕是狭路相逢而已,不妨事。”
两人缓缓进了大堂,于男人堆里,寻了一个角落的四方桌,方便打量大堂上以及从楼梯下来的各色男子。
两位如花似玉的姐妹花,极快的吸引了一波又一波的注视。
因着挑男人本就是万里选一的事情,芸娘便也耐着性子,仔仔细细用她一瞬不瞬的目光坦诚的迎接着各色眼神。
有面皮嫩的男子,经受不住她的回视,早早败下阵去。她便一阵惋惜:心性不坚定啊!
有面皮厚的男子,和她比拼耐力不相上下,她便一阵嫌恶:老不要脸!
如此挑选了一番,她方叹息:喜饮茶的也不比喜饮酒的男子素质高啊。
此时青竹已欢快的用完一盘刀工一流的鱼荟,正以一脸看透世事的神情看着芸娘:“阿姐,好男子若到处都是,世上便不会有心碎女子了。”
她一把将银子放在桌上,携着芸娘道:“走,我们去下一家,瞧瞧还有什么好吃的。”
两人将将抬腿几步,便被人阻了道。
一位獐头鼠目的公子张着两只手,拦住了前路。一双绿豆大的眼珠子咕噜咕噜往两姐妹身上来回转悠,笑嘻嘻道:
“两位小娘子,不再多坐会儿?要不要我再两盘菜,陪着小娘子说说话,听听曲儿?”
第461章 色胚救美(七更)
酒楼二楼雅间里,高俊正同人谈着一桩买卖。
正说到关键处,他家的小萝卜头便喜洋洋的蹦了进来,高声道:“阿爹,有人替我报仇了!”
随即下人才从外间追进来,讪讪赔罪道:“老爷,小公子正是活泼的年纪……”腿脚灵动,轻易抓不住啊……
高俊不欲将御下之事搬到台面上,只冷冷道:“还不抱出去?”
小萝卜头却是个有气性的,只推开下人手,昂首挺胸道:“我有腿,我自己走。”随即却又笑嘻嘻道:“我再看热闹去。”一溜烟的跑不见了。
坐在高俊对面的商户笑道:“小公子小小年纪,却颇有志气。”
高俊忙忙抱拳告罪,哭笑不得道:“发妻早逝,父母心软,平日里无人管束。让老哥见笑了。”
对面那人便做出一副明了的神色,摆摆手,又同他谈起了买卖。
未几,高家那讨嫌的娃儿又咚的一声推开雅间门,抱着高俊的腿将他往外拉:“阿爹,看热闹,看热闹,方才欺负我的母大虫,被人打啦!”
高俊再一次被自家儿子在人面前折了脸面,只一抬腿便将他掼在地上,怒目而叱道:“明日便送你去学堂,让你学学什么是规矩!”
若不是他这独子上京路上患病初愈,对他缠的紧,他怎能带他来这酒楼,让自己的买卖被这败家子毁掉?!
小萝卜头呆呆在地上半晌,方瘪着嘴喊了一声“阿娘,我想你……”垂首慢慢出去了。
高俊已见过多次他这般哭娘的招数,自不如何,他对面那商户却有些不忍,劝慰着:“娃儿这般小,慢慢教,慢慢教……”
雅间里静下来,高俊方忆起了自家的败家子冲进来时说的那句话。
是谁被打了?李家的哪一个?
青竹?不,他记忆中,青竹袖袋里总有一袋辣椒面,在把那辣椒面泼洒出去的同时,还能使一招撩阴脚。两招并用,不至于被人打了去。
是她那位姐姐吗?她那阿姐也不是个省油的灯啊,打起人巴掌来,啪啪啪的,怎能被人打了去?
或许是两人地处京城,却少依靠,被那些官宦子弟欺了?
他那儿时好友罗玉都未打听到这李家众人的去处,他自是不知芸娘到京城是投亲,且家中官位还不小。
他在心里纠纠结结。
一会儿想的是,当年她们姐妹将自己捉弄成那样,他有孕的嫡妻还因那事受惊,后来孕相便不妙,娃儿还未足月便早产。月子还未出,嫡妻便体弱早逝。此事追究起来,他高俊固然要担上八分责任,可那李氏姐妹便能说然无辜?
一会却又想起少年时,青竹对着他巧笑嫣然,或嗔或娇。固然他知道她那是诓骗他,然而她的一言一行,都埋进了她的心里。
这些年,他饮过酒,也偶有她的记忆片段跳出来。
喝醉的时候,他是不怪她的。他当年是个纨绔,他知道。
此时对面的商户含笑滔滔不绝讲着什么,他心下却一句都听不下去,一时想着记忆中的她,一时又想起方才在楼下惊遇到的她。
他心中急切的想着,谁被打了?那小子说话也说不清楚,到底是谁被打了?
此时他耳中不知怎地便听到一声惊叫,他再也坐不住,蓦地起身,只匆匆向对面那人揖了一揖,便仓皇着出了门。
雅间走廊狭长,他极快的奔出去,一眼便瞧见自家那小子坐在楼梯扶手上,正笑嘻嘻的瞧着楼下大堂,看到精彩处还报以掌声,实在是个合格的看客。
他忙忙过去,顾不上问自家娃儿,只顺着楼梯而下,便见大堂乌压压一片人墙,他原本极高,可此时竟被层层人墙遮挡的看不到里面的情况。
他三两步窜上楼梯,向他的败家子问着战况:“谁打谁?谁赢了,谁输了?”
小萝卜头对于阿爹能出来同他一起看热闹十分高兴,描述战况也描述的十分详细:
“那位英雄摸了那个母大虫的脸,母大虫给了英雄一巴掌。另一只母大虫也给了英雄一巴掌。英雄吃了亏,一挥手,唤来更多的英雄,将两个母大虫围在中间……”
高俊一时觉着,自家儿子是非不分,真真是要送进学堂里学规矩。
一时又着急,青竹怎么不使出辣椒面和撩阴脚双连击?难道当年她学下的那两招,就只是用来对付他一个人的不成?
此时但听人墙里,有女子气急败坏的叱道:“敢欺负我们,姑奶奶让你……啊!”
这句话的威风之处还没出口,便不知怎地被一声惊叫打断。
他立时失了考量,忘了她此前是如何捉弄他,忘了他被投进牢里是如何被那些好男风的犯人惊吓,忘了他在衙门里被两板子拍成人干时是如何的痛入骨髓。
他只想着,青竹再泼辣,那也是女子啊,是娇滴滴的女子啊!
他再一次冲下楼梯,趁势冲进了人墙里,冲到了最中心。
只听咚的一声,什么声音在他头上炸开,他脑袋一痛,眼睛便被红色的什么液体迷了眼。
他脚下一阵踉跄,只将将看清青竹在何处,便倒在了地上。